诊室的门关上,空气瞬间凝固。
老医生摘下眼镜,盯着化验单,眉头拧成了疙瘩。
"霍成毅同志。"
他的语气严肃得像宣判。
"你老实告诉我,这一年多,你除了正常生活,到底还偷偷干了啥?这指标不对劲!"
霍成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扒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
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一个字也说不出。
01
霍成毅退休那天,没有欢送会。
六十岁,机械厂的车床工,干了整整四十年。
厂长象征性地握了握手,说了些客套话,然后递过来一个红本子。
"老霍啊,以后好好享清福吧。"
享清福。
霍成毅握着那本退休证,走出厂门,阳光刺得眼睛发疼。
回到家,屋里静得能听见苍蝇飞。
两居室的老房子,家具都是八十年代的款式。墙皮泛黄,地板嘎吱作响。
厨房里堆着昨天的碗筷,没洗。
他站在客厅中央,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
电视机是台二十一寸的老古董,开机要拍两下才有画面。
他按下开关,坐进沙发里,沙发垫子被压出一个深深的凹陷。
新闻联播的声音回荡在屋里。
主持人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他听不进去的话。
四十年。
他在机械厂守了四十年机床。
年轻时忙工作,没顾上找对象。
等想找时,好姑娘都嫁人了。后来年纪越来越大,越来越不好意思开口。
再后来,就这么着了。
一个人。
过了几十年。
霍成毅起身去厨房,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半根香肠和两个鸡蛋。
他把鸡蛋煎了,就着馒头吃完,收拾碗筷时,看见水池边贴着的日历。
退休第一天。
他在日历上画了个圈。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和一天没什么分别。
早上六点醒,躺到七点才起床。
煮碗面条当早饭,然后出门遛弯。小区花园里,老头老太太们聚在一起聊天,他走过去,没人搭理他。
他也不在意,转身去了附近的公园。
公园里有人下棋,他就站在旁边看。
"这步不对,该走车。"
"你懂什么,我这是布局。"
"布个屁,再布就输了。"
棋盘边围着七八个人,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霍成毅站在最外围,插不上话,只能看着。
看累了,他就去湖边坐着。
湖面上有野鸭子,成双成对地游。
他盯着那些鸭子,想起自己这辈子,连只鸭子都不如。
回家路上,他会去彩票站买两注彩票。
"老霍,今天还是老号码?"
彩票站老板是个胖子,笑眯眯的。
"嗯。"
霍成毅掏出十块钱。
"哪天中个五百万,请我吃顿饭啊。"
"中了就请。"
他拿着彩票走出去,心里知道,这辈子估计都中不了。
但不买,又能干什么呢?
晚上回家,他煮点面条或者下点饺子,对着电视吃完。
碗筷堆在水池里,等第二天早上再洗。洗完澡,躺在床上刷手机,刷到眼睛发酸,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醒来,又是一模一样的日子。
邻居王婶有次在楼道里碰见他,叹了口气。
"老霍啊,你说你这日子过的,多孤单。"
"习惯了。"
霍成毅挤出一个笑容。
"习惯了也不行啊,你看看你,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生病了都没人照顾。"
"我身体好。"
"那也得找个伴啊。"
王婶说着,压低了声音。
"我跟你说,我们单位有个老姐们儿,老伴没了,人品可好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介绍?"
霍成毅的脸腾地红了。
"别,别麻烦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们见一面,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算了。"
"我这岁数了,不合适。"
"什么不合适?你才六十,还年轻着呢。"
霍成毅摇摇头,快步走开了。
回到家,他对着镜子看了很久。
镜子里的人,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
眼袋松弛,嘴角下垂。身材干瘦,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
这样的人,谁会看得上?
他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年轻时,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站在机械厂的大门口。
一个穿碎花裙子的姑娘走过来,冲他笑了笑。
他想说话,嗓子却发不出声音。
姑娘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人群里。
他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窗外天已经亮了,又是新的一天。
02
转机出现在那年秋天。
老同事李师傅打来电话,声音洪亮。
"老霍,社区办了个老年大学,开了书法班,走,一起去凑个热闹。"
"我不去。"
霍成毅窝在沙发里,手里拿着遥控器。
"你不去干什么?天天在家看电视啊?走走走,权当锻炼身体了。"
"我写不了字。"
"谁生下来就会写字啊?老师教呗。我跟你说,这老师可好了,特别有耐心。"
"真不去。"
"别废话了,明天早上八点,我在你楼下等你,不来我上去拽你。"
李师傅说完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楼下真的响起了喇叭声。
霍成毅趴在窗口往下看,李师傅站在车边,冲他挥手。
"快下来!"
他只好换了件像样点的衬衫,下了楼。
"走吧走吧,别磨蹭了。"
李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
社区活动中心在三公里外,两人坐公交车过去。
活动室在三楼,走廊里贴着各种课程表,书法、绘画、太极、合唱,应有尽有。
书法班在最里面的教室。
推开门,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老人。
"老李来了,快快快,就等你了。"
有人招呼道。
李师傅拉着霍成毅走进去。
"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我老同事,霍成毅,以后也来跟着学。"
大家纷纷点头打招呼。
霍成毅腼腆地笑了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八点整,教室的门再次打开。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五十五岁上下,身材适中,穿着藏青色的旗袍。
头发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脸上画着淡妆,眉眼温婉。
她把手里的宣纸放在讲台上,抬起头,冲大家笑了笑。
"各位早上好,我是章淑怡,大家可以叫我章老师。"
声音很柔和,像春天的风。
霍成毅坐在角落里,盯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迅速移开了视线。
心跳得有点快。
"今天我们继续练习永字八法,先从基本笔画开始。"
章淑怡开始在黑板上写字,一笔一划,工整秀丽。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声音。
霍成毅拿起毛笔,手抖得厉害。
他从来没握过毛笔,笔杆在指尖打滑,怎么都握不稳。
宣纸铺在桌上,他蘸了墨汁,刚要落笔,手一抖,墨点甩到了纸边。
"别紧张,慢慢来。"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霍成毅抬起头,章淑怡站在他身边,正看着他的手。
"您这握笔姿势不对,来,我教您。"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拿笔的手,调整角度。
霍成毅浑身僵硬,大气都不敢喘。
"食指和中指捏住笔杆,大拇指抵在这里,对,就是这样。"
章淑怡松开手,退后一步。
"您再试试。"
霍成毅深吸一口气,按照她教的姿势,重新握笔。
这次稳多了。
他慢慢落笔,在纸上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横线。
"很好。"
章淑怡笑了。
"第一次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霍成毅的脸又红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李师傅一直在说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
脑子里全是章淑怡的样子。
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握着他手的那个瞬间。
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
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痒痒的,又暖暖的。
第二天,他早早就醒了。
洗脸刷牙,换上最干净的衬衫,出门前还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
李师傅看见他,愣了愣。
"哟,今天打扮得挺精神啊。"
"没有。"
霍成毅别过头。
"还说没有,我都看见了。"
李师傅哈哈大笑。
"是不是看上章老师了?"
"别胡说。"
"胡说什么,我看你们挺般配的。"
"我这样的人,哪配得上人家。"
霍成毅的声音低下去。
"什么配不配的,都是过日子,人品好就行。"
李师傅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霍,你这辈子太憋屈了,该为自己活一回了。"
霍成毅没说话,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涟漪。
从那天起,他开始了笨拙的追求。
03
霍成毅开始变得不像自己。
每天早上六点,他就起床了。洗漱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提前半小时到教室。
教室的桌子,他一张张擦过去。
讲台上的粉笔灰,他用湿抹布仔细擦干净。
窗台上的花盆,他浇上水。
黑板擦了又擦,直到一尘不染。
做完这些,他才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毛笔和宣纸,等着章淑怡来。
其他学员陆续到了,看见干净整洁的教室,都很惊讶。
"哎哟,今天谁这么勤快?"
"还能有谁,肯定是老霍呗。"
李师傅笑眯眯地说。
"老霍啊,你这是要竞选劳模啊?"
霍成毅不吭声,埋头练字。
耳根却红了。
八点整,章淑怡推门进来。
看见干净的教室,她愣了一下。
"今天谁打扫的?"
"霍师傅。"
有人说。
章淑怡看向霍成毅,眼神里有些惊讶,也有些感激。
"谢谢您,霍师傅。"
"不客气。"
霍成毅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章淑怡笑了笑,走上讲台开始上课。
除了打扫教室,霍成毅还主动承担了搬运宣纸的任务。
章淑怡每次上课都要带很多宣纸,一叠宣纸少说也有十几斤重。
她个子不高,力气也不大,搬起来很吃力。
霍成毅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章老师,以后宣纸让我来搬吧。"
一次下课后,他鼓起勇气说。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我闲着也是闲着。"
"那就麻烦您了。"
章淑怡没有拒绝。
从那以后,每次上课前,霍成毅都会提前去章淑怡家帮她搬宣纸。
章淑怡住在老城区的一栋筒子楼里,五楼,没有电梯。
霍成毅爬上爬下,气喘吁吁,却觉得心里充实。
"霍师傅,歇会儿再走吧,我给您倒杯水。"
章淑怡有次这么说。
"不用不用,我不渴。"
霍成毅摆摆手,转身就走。
走到楼下,他才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气。
心跳得像打鼓。
他开始打听章淑怡的情况。
从李师傅那里,他知道了一些。
章淑怡的丈夫十年前因病去世,留下她和女儿相依为命。
女儿大学毕业后去了外地工作,章淑怡一个人住。
她性格温和,在社区很受欢迎,平时教教书法,偶尔去老年活动中心帮忙。
"她胃不好,经常犯病。"
李师傅说。
"有一次上课上到一半,疼得脸都白了。"
霍成毅记住了这句话。
第二天,他去药店买了盒养胃的药。
"老师说吃这个效果好。"
药店老板推荐道。
"那就这个。"
霍成毅付了钱,拿着药盒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敢送出去。
他怕章淑怡觉得唐突。
又过了几天,他听说小米粥养胃。
于是他每天早上起来,熬一锅小米粥,装在保温瓶里,带到教室。
"章老师,这是我早上熬的粥,您尝尝。"
下课后,他把保温瓶递过去。
章淑怡愣住了。
"这......"
"您胃不好,喝点粥养养。"
霍成毅的脸又红了。
"我听人说小米粥养胃。"
章淑怡看着他,眼神复杂。
"谢谢您,霍师傅。"
她接过保温瓶。
从那天起,霍成毅每天都带粥。
风雨无阻。
教室里的其他学员看在眼里,纷纷起哄。
"老霍,你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人家章老师可是大学老师,你一个车床工,配得上人家吗?"
"就是,老蛤蟆想吃天鹅肉。"
霍成毅听着这些话,心里难受,但还是笑了笑。
"我就是想帮帮忙。"
"帮忙?你这哪是帮忙,你这是追人家。"
"别瞎说。"
"瞎说什么,大家都看出来了。"
霍成毅不再辩解,埋头练字。
耳朵里全是那些讥笑的声音。
老蛤蟆。
天鹅肉。
配不上。
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
章淑怡温婉娴静,举止优雅,是教书法的老师。
而他,只是个退休的车床工,一辈子和机油打交道,浑身上下都是工人的土气。
他凭什么?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那些话。
他想放弃。
可第二天早上,他还是起床了。
还是熬了粥。
还是提前到教室打扫卫生。
还是等着章淑怡来。
他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也许只是想多看她几眼。
也许只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在默默关心她。
哪怕这份关心,卑微得像尘埃。
04
改变发生在一个雨天。
那天下课后,外面突然下起了暴雨。
学员们纷纷撑伞离开,教室里很快只剩下霍成毅和章淑怡。
"霍师傅,您怎么不走?"
章淑怡收拾着东西。
"我没带伞。"
霍成毅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
"那您等等,我送您。"
"不用不用,我等雨小点再走。"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章淑怡拿起伞。
"走吧,我送您。"
"这......"
"别客气了。"
两人撑着一把伞走进雨里。
伞很小,两个人勉强挤在下面。
霍成毅尽量往外靠,肩膀都被淋湿了。
"霍师傅,您往里点。"
章淑怡说。
"我不冷。"
"那怎么行。"
章淑怡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两人靠得更近了。
霍成毅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像兰花,又像茉莉。
心跳得快要跳出胸膛。
"霍师傅。"
走到半路,章淑怡突然开口。
"嗯?"
"您对我...是不是有意思?"
霍成毅的脚步顿住了。
脸瞬间涨得通红。
"我...我......"
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其实大家都看出来了。"
章淑怡的声音很轻。
"我也看出来了。"
霍成毅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我不该......"
"您不用道歉。"
章淑怡打断了他。
"我只是想问您,您是认真的吗?"
霍成毅抬起头,看着她。
雨水顺着伞檐滴落,在他们之间拉起一道透明的帘子。
"我认真的。"
他的声音很坚定。
"我知道我配不上您,但我是认真的。"
章淑怡沉默了很久。
"您知道吗,我丈夫去世后,有很多人给我介绍对象。"
"我都拒绝了。"
"我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一个人挺好。"
"可是......"
她顿了顿。
"遇见您之后,我发现,一个人好像也没那么好。"
霍成毅愣住了。
"您的意思是......"
"我也想试试。"
章淑怡看着他,眼神真诚。
"如果您不嫌弃我是个寡妇。"
"怎么会!"
霍成毅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我,我做梦都不敢想。"
章淑怡笑了。
笑容里有羞涩,也有释然。
"那我们就试试吧。"
雨还在下,两个人撑着伞站在雨里。
周围的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只剩下雨声,和两颗怦怦跳动的心。
从那天起,两人开始正式交往。
霍成毅每天去接章淑怡上课,下课后送她回家。
周末一起去公园散步,去菜市场买菜,去电影院看电影。
他们牵着手走在街上,像两个刚谈恋爱的年轻人。
邻居们看见了,纷纷议论。
"老霍谈恋爱了?"
"可不是,对象是社区教书法的章老师。"
"那女的不是寡妇吗?"
"寡妇怎么了,人家条件好着呢。"
"也是,老霍总算开窍了。"
霍成毅听见这些话,心里暖洋洋的。
他这辈子,终于也能被人羡慕了。
半年后,两人领了证。
没有盛大的婚礼,只请了至亲好友吃了顿饭。
李师傅当了证婚人,喝了不少酒,拍着霍成毅的肩膀说:
"老霍,你总算熬出头了。"
霍成毅笑着点头,眼眶有点湿。
章淑怡坐在旁边,温柔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觉得这辈子的苦都值了。
结婚后,章淑怡搬进了霍成毅的老屋。
霍成毅把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遍,买了新家具,在阳台上种满了月季花。
"这是您喜欢的花。"
他说。
"谢谢您。"
章淑怡眼眶红了。
"以后叫我成毅吧,别那么客气。"
"好,成毅。"
两个人相视一笑。
霍成毅把存折和工资卡都交给了章淑怡。
"以后家里的钱您管,我就负责听话。"
"这怎么好意思。"
"您是我媳妇,管钱天经地义。"
章淑怡接过存折,心里暖得不行。
日子就这么过着,平淡却温馨。
霍成毅每天早上起来给章淑怡做早饭,小米粥、煎鸡蛋、热牛奶。
章淑怡则负责收拾家务,洗衣做饭。
两人一起看电视,一起散步,一起去老年大学上课。
邻居们都说,霍成毅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垂头丧气,现在神采奕奕。
以前走路都弓着腰,现在腰板挺得笔直。
"老霍,你这是返老还童了。"
王婶笑着说。
"沾了媳妇的光。"
霍成毅憨厚地笑。
他觉得自己真的年轻了二十岁。
走路都带风。
05
婚后的日子甜蜜而充实。
霍成毅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身边熟睡的章淑怡。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总觉得像在做梦。
六十岁的人了,居然还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他小心翼翼地起床,生怕吵醒她。
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熬粥、煎蛋、热馒头。
章淑怡醒来时,饭菜已经摆上桌。
"又让您忙活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
"我乐意。"
霍成毅笑着说。
"您多吃点,养好胃。"
两人坐在餐桌前,一边吃一边聊天。
聊今天要去哪里,聊邻居家的八卦,聊女儿发来的照片。
普普通通的对话,却让霍成毅觉得无比满足。
这就是家的感觉。
这就是幸福的感觉。
可慢慢地,霍成毅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大概是婚后三四个月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特别容易累。
以前爬五层楼不带喘的,现在爬到三层就得歇一歇。
以前能扛一袋五十斤的米,现在二十斤都觉得吃力。
晚上躺在床上,腰酸背痛,浑身没劲。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章淑怡关心地问。
"可能是,歇几天就好了。"
霍成毅不想让她担心。
可这种疲惫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严重。
他开始失眠,半夜总是醒来,盯着天花板发呆。
体重也在下降,一个月瘦了五六斤。
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
"成毅,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章淑怡察觉到了异常。
"没有,就是没什么胃口。"
"那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不用不用,小毛病。"
霍成毅摆摆手。
他不想去医院。
他怕查出什么毛病来,让章淑怡担心。
更怕万一真有什么大病,他们刚开始的幸福生活就要结束了。
他想多陪陪她,哪怕只是多一天。
十月份,社区组织了一次免费体检。
章淑怡拉着霍成毅去了。
"反正是免费的,查查也好。"
"行吧。"
霍成毅拗不过她。
体检中心人很多,排了半天队才轮到。
量血压、测血糖、抽血、做B超。
一套流程下来,花了两个多小时。
"报告三天后来拿。"
护士说。
霍成毅点点头,心里却有种不祥的预感。
三天后,他去拿报告。
体检中心的医生看了看报告,眉头皱了起来。
"您这几项指标有点问题。"
他指着报告上的数据。
"肝功能转氨酶偏高,肾功能肌酐也偏高,还有......"
"严重吗?"
霍成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建议您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好,我知道了。"
霍成毅拿着报告走出来,手有点抖。
他在走廊里站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跟章淑怡说。
最后,他把报告叠起来,塞进口袋最深处。
"怎么样?"
回家后,章淑怡问。
"没事,都正常。"
霍成毅挤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
章淑怡松了口气。
那天晚上,霍成毅一夜没睡。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
肝功能异常,肾功能异常。
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想。
也不敢去医院复查。
他怕一查,就真的完了。
第二天,他照常起床做饭,照常陪章淑怡散步。
表面上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可章淑怡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成毅,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
霍成毅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06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去了医院。
挂号、排队、等待。
走廊里人来人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
霍成毅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章淑怡握着他的手,手心冰凉。
"别怕。"
她小声说。
"我不怕。"
霍成毅挤出一个笑容。
"我就是怕你担心。"
"傻瓜。"
章淑怡的眼眶又红了。
终于轮到他们了。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戴着老花镜,看起来很严肃。
"坐。"
他示意两人坐下。
"您就是霍成毅?"
"是。"
"把上次的体检报告拿出来。"
霍成毅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的报告。
医生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然后抬起头。
"您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吗?"
"容易累,没胃口,还瘦了。"
"嗯。"
医生点点头。
"我给您开几项详细检查,查完再来找我。"
接下来又是一轮检查。
折腾了大半天,霍成毅累得几乎站不住。
章淑怡搀扶着他,一句话都没说,眼泪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检查结果要第二天才能出来。
两人回到家,屋里安静得可怕。
章淑怡做了晚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
章淑怡突然开口。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我知道。"
霍成毅握住她的手。
"辛苦你了。"
"说什么傻话。"
章淑怡笑了笑,眼泪却掉了下来。
第二天,两人再次来到医院。
医生拿着一叠检查报告,脸色凝重。
"霍成毅同志,您的情况不太好。"
霍成毅的心一沉。
"肝功能严重受损,肾功能也有问题,还有......"
医生翻了翻报告。
"您这些指标,不像是自然衰老造成的。"
"那是什么原因?"
章淑怡急切地问。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摘下眼镜,盯着霍成毅的眼睛。
"霍成毅同志,你老实告诉我。"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这一年多,你除了正常生活,到底还干了啥?这指标不对劲!"
霍成毅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像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
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一个字也说不出……
"成毅?"
章淑怡猛地站起来,脸色煞白。
"医生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他如实回答。"
医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这些指标,像是长期服用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药物?"
"有可能,也有可能是某些保健品。"
医生顿了顿。
"但不管是什么,都严重损害了他的肝肾功能。"
章淑怡转过头,死死盯着霍成毅。
"你到底吃了什么?"
霍成毅低着头,不敢看她。
双手死死攥着裤腿,指节都发白了。
"我......"
"说!"
章淑怡的声音都在颤抖。
"你到底瞒着我干了什么?"
诊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医生,章淑怡,霍成毅。
三个人,三种表情。
严肃、愤怒、羞愧。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地走着。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07
"我...我吃了点保健品。"
霍成毅终于开口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什么保健品?"
医生追问。
"就是...补身体的。"
"哪里买的?"
"路边的小广告。"
"胡闹!"
医生拍了一下桌子。
"您知不知道那些都是三无产品?"
霍成毅不说话了,头垂得更低。
章淑怡愣愣地站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要吃那些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颤抖。
霍成毅咬着嘴唇,不敢抬头。
"说啊!"
章淑怡突然吼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吃那些东西?"
霍成毅的肩膀抖了抖。
"我...我怕配不上你。"
他的声音哽咽了。
"我怕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会嫌弃我。"
"所以你就偷偷吃那些东西?"
"我只是想...想让自己好一点。"
霍成毅终于抬起头,眼眶通红。
"我想多陪陪你,想让你觉得,嫁给我是对的。"
"傻子!"
章淑怡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这个大傻子!"
她扑过去,抱住霍成毅,哭得浑身发抖。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你特别厉害?"
"我什么时候说过嫌弃你?"
"你就是你,我要的就是你这个人,不是别的!"
霍成毅也哭了。
六十岁的老爷们,哭得像个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医生在旁边叹了口气。
"行了行了,先别哭了。"
他推了推眼镜。
"现在最重要的是治疗。"
"医生,他还能好吗?"
章淑怡擦了擦眼泪。
"能。"
医生点点头。
"但需要时间,需要规范治疗,还需要好好调养。"
"需要住院吗?"
"先不用,回去按时吃药,定期复查。"
医生开始写处方。
"最重要的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都不能再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
霍成毅连连点头。
"再也不吃了。"
拿着药回到家,章淑怡把霍成毅按在沙发上坐下。
"你藏那些东西藏哪儿了?"
"柜子最里面。"
章淑怡走进卧室,打开柜子,从最深处翻出一个塑料袋。
袋子里装满了各种瓶瓶罐罐。
什么"男性活力胶囊"、"强身健体丸"、"延年益寿宝"。
包装花里胡哨,一看就不正规。
章淑怡拎着袋子走出来,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以后再让我看见这些东西,我就跟你没完。"
"不会了不会了。"
霍成毅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章淑怡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我以为你得了什么绝症。"
"对不起。"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嫌弃你?"
霍成毅沉默了很久。
"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幸福。"
他慢慢说。
"我怕这只是一场梦,一醒来就什么都没了。"
"我怕我不够好,你会后悔嫁给我。"
"我怕我老了,病了,你会离开我。"
"所以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哪怕只是一点点。"
章淑怡听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傻瓜。"
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我嫁给你,就是因为你是你。"
"不是因为你有多厉害,也不是因为你有多年轻。"
"就是因为你这个人,真诚、善良、踏实。"
"这些,才是最珍贵的。"
霍成毅紧紧抱住她,泪水打湿了她的头发。
"以后我会听你的。"
他哽咽着说。
"不会再乱来了。"
"嗯。"
章淑怡点点头。
"我们一起好好生活。"
08
接下来的日子,章淑怡接管了家里的一切。
她每天监督霍成毅吃药,按时按量,一次都不落。
她买来各种食谱,学着做养肝护肾的菜。
她陪着他散步、锻炼,从每天一千步开始,慢慢增加到五千步。
霍成毅乖乖听话,像个小学生。
"今天的药吃了吗?"
"吃了。"
"让我看看舌头。"
霍成毅伸出舌头。
"嗯,比昨天好点了。"
章淑怡满意地点点头。
一个月后,霍成毅去医院复查。
指标开始回落。
三个月后,再次复查。
指标基本恢复正常。
医生都惊讶了。
"恢复得真快。"
"都是我媳妇照顾得好。"
霍成毅笑着说。
"那也要您自己配合。"
医生笑了笑。
"继续保持,半年后再来复查。"
走出医院,阳光正好。
章淑怡挽着霍成毅的胳膊,两人慢慢走着。
"成毅。"
"嗯?"
"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告诉我。"
"好。"
"不许再一个人扛着。"
"不会了。"
霍成毅握住她的手。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半年后,霍成毅的身体完全恢复了。
体重回升,精神也好了。
走路又开始带风了。
李师傅看见他,惊讶得不行。
"老霍,你这是返老还童了?"
"沾了媳妇的光。"
霍成毅憨厚地笑。
"你们两口子,真是让人羡慕。"
"哪有,就是普普通通过日子。"
"这就叫普通?"
李师傅摇摇头。
"你不知道多少人羡慕你。"
霍成毅笑了笑,没说话。
他确实幸运。
六十岁了,还能遇见对的人。
还能拥有这样的幸福。
这辈子,值了。
一年后,社区举办老年夫妻座谈会。
邀请霍成毅和章淑怡去分享经验。
霍成毅本来不想去,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但章淑怡说:"去吧,也许能帮到别人。"
座谈会那天,活动室坐满了人。
霍成毅站在台上,有点紧张。
"大家好,我是霍成毅。"
他清了清嗓子。
"今天让我来说说我和我媳妇的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台下一片安静。
"我这辈子,前六十年都是一个人。"
"我以为我会一辈子一个人,直到遇见她。"
他看了看坐在台下的章淑怡。
"刚结婚那会儿,我特别怕。"
"怕自己不够好,怕她会后悔。"
"所以我做了很多傻事。"
他顿了顿。
"我偷偷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保健品,想让自己更好一点。"
"结果差点把自己吃出毛病来。"
台下有人笑了。
"后来我才明白,真正的好,不是靠那些外在的东西。"
"而是两个人真心相待,互相扶持。"
"她不需要我有多厉害,我也不需要她有多完美。"
"我们需要的,就是彼此真实的样子。"
"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开心的时候有人分享。"
"吵架了能和好,难过了能安慰。"
"这就够了。"
霍成毅的声音有些哽咽。
"所以我想告诉大家,特别是那些和我一样,老来才找到伴的人。"
"不要怕。"
"不要觉得自己配不上对方。"
"也不要用那些虚假的东西来证明自己。"
"真心,就是最好的证明。"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章淑怡走上台,握住了霍成毅的手。
"我也想说几句。"
她看着台下的人。
"我嫁给他,不后悔。"
"他虽然做了傻事,但我知道,那是因为他在乎我。"
"我们都不完美,但我们接纳彼此的不完美。"
"这就是爱。"
她转过头,看着霍成毅。
"对吗?"
"对。"
霍成毅用力点头,眼眶红了。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走出活动室,夕阳正好。
"成毅。"
"嗯?"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娶我。"
"傻话。"
霍成毅笑了。
"我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娶你。"
"油嘴滑舌。"
章淑怡笑着打了他一下。
两人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紧紧贴在一起。
六十岁的霍成毅,孤寡了半生。
退休后娶到了心上人。
虽然闹了点波折,但最终,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幸福,不需要任何外在的证明。
只需要两颗真心,相依相伴。
这就够了。
人生后半场,有她在,就是最好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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