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基于史实进行文学创作，部分情节为合理虚构

001

建安二十四年腊月，荆州的天阴得厉害。

临沮的小路上，一队东吴兵押着几个俘虏往回走。打头那个，身形魁梧，即便双手被缚，走起路来仍旧虎虎生风。

押送的士兵里有个年轻人，才十七岁，第一次上战场就赶上这么大的事。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俘虏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主将吕蒙亲自下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旁边一个老兵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说，看什么看，那是关羽。

关羽？

年轻士兵愣住了。

就是那个关羽？千里走单骑的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威震华夏的关羽？

他下意识往前凑了几步，想看清楚那张脸。火把的光照过去，映出一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丹凤眼微微眯着，卧蚕眉拧在一起，胡须又长又密，即便蓬头垢面，依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势。

这就是关羽。

年轻士兵忽然有点腿软。他听过太多关于这个人的传说了，说他温酒斩华雄，说他三英战吕布，说他斩颜良诛文丑，说他刮骨疗毒谈笑自若。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抓住呢？

几天之后，关羽的人头被送到了曹操面前。

曹操看着那颗首级，沉默了很久。身边的人都不敢说话。

"云长啊云长，"曹操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当年你在我这里，我待你不薄吧？上马金下马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可你偏偏要走，千里迢迢去找刘备那个织席贩履之辈。我不拦你，放你过关，还让人送你赤兔马。你怎么就落到这个下场呢？"

没人能回答他。

关羽死了，死在建安二十四年的冬天，死在他镇守了十年的荆州。

这个消息传到成都的时候，刘备正在宫中饮酒。使者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下，话还没说完就哭了起来。

刘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让使者把话说清楚，使者抖着声音把经过讲了一遍。讲到关羽被俘不降，被孙权下令斩首，刘备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没有哭。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灰白得吓人。

身边的人不敢靠近，远远站着看他。有人小声叫了一句"陛下"，没有回应。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回应。

过了不知道多久，刘备忽然站了起来，踉跄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

"陛下！陛下！"

整个宫里乱成一团。太医赶来，掐人中灌姜汤，折腾了半天才把刘备弄醒。醒过来的刘备一言不发，眼睛直直盯着房顶，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六十年了。

他和关羽相识六十年了。从涿郡起事开始，关羽就跟在他身边。那时候他们都还年轻，都还穷得叮当响，都还以为只要努力就能匡扶汉室拯救苍生。他们一起打过黄巾，一起投过公孙瓒，一起依附过曹操袁绍刘表，一起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

刘备永远忘不了那些年。忘不了下邳城破的夜晚，他和关羽走散，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忘不了后来在古城重逢，关羽远远看见他的旗帜，纵马飞奔过来，滚下马背，跪在他面前，胡子上全是泥巴，眼眶红红的。

"兄长，我回来了。"

那四个字，刘备记了二十多年。

现在关羽死了。

再也不会有人叫他兄长了。

002

消息传到阆中的时候，张飞正在喝酒。

张飞这辈子就两个爱好，一个是喝酒，一个是画美人。没错，这个以粗莽著称的猛将军，其实画得一手好仕女图，笔法细腻得很，跟他本人的形象完全搭不上。

他听完使者的话，愣了一下，然后问，你再说一遍？

使者又说了一遍。

张飞放下酒杯，缓缓站起来。他个头高大，往那一站，像座黑铁塔似的，把使者吓得直往后缩。

"二哥死了？"

张飞的声音很轻，轻得不像他。

使者点点头，不敢吱声。

张飞没说话。他转过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所有人。肩膀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

过了很久，久到使者以为他睡着了，张飞忽然一拳砸在窗框上，木头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孙权！"

那一声咆哮震得整个府邸都在抖。

张飞转过身来，眼睛红得吓人，脸上全是泪，声音嘶哑得变了形。

"我跟他拼了！我现在就带兵去江东，把孙权那狗贼碎尸万段！二哥，你等着，我给你报仇！"

他一边喊一边往外冲，身边的人拦都拦不住。还是他的长子张苞死死抱住他的腿，哭着喊父亲冷静，张飞才停下来。

可他没有冷静。

从那天起，张飞就像变了一个人。

他本来就爱喝酒，这下喝得更凶了，一天到晚醉醺醺的，谁的话也不听。他本来对手下就严厉，这下更是动不动就打人，轻则几十鞭子，重则往死里打。

帐下的将士们怨声载道，可谁也不敢当面说。张飞是刘备的结拜兄弟，是蜀汉的第二号人物，惹怒了他，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只有张苞敢劝。

"父亲，"张苞有一次小心翼翼地说，"您这样不行。兵士们都有怨气，长此以往……"

"怨气？"张飞瞪着血红的眼睛，"他们有什么资格有怨气？我二哥死了！你二伯死了！这群废物当时在哪里？他们怎么不去救？怎么眼睁睁看着我二哥被东吴那帮杂碎害死？"

张苞不敢再说了。

他知道父亲这是在迁怒。荆州离阆中几千里，就算飞过去也来不及。可他不敢说，说了父亲只会更暴怒。

有些话，永远没法说出口。

003

赵云是在成都城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他正在府中练剑。年过六旬的人了，剑法依旧凌厉，一招一式虎虎生风。

使者来报的时候，赵云的剑正好刺出一招。他听完，手腕一顿，剑尖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收回剑，默默站在那里。

"子龙将军，"使者问，"您没事吧？"

"没事。"

赵云的声音很平静。

使者走后，赵云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天色慢慢暗下来，月亮升上来，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照在他握剑的手上。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年轻，关羽也还年轻。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公孙瓒帐下，关羽跟着刘备来借兵。赵云还记得关羽进门时的样子，红脸长髯，丹凤眼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带着一股傲气，仿佛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入他的眼。

赵云当时就在想，这人好大的架子。

后来他才知道，关羽确实有架子的资本。

那些年赵云跟着刘备东奔西走，见过关羽无数次。见过他在战场上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见过他在议事厅里跟人争执面红耳赤，见过他喝醉酒之后眼眶泛红念叨着要回老家看看，见过他独自一人坐在营帐外望着月亮发呆。

关羽不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他骄傲，他自负，他看不起大多数人。他跟刘备帐下的文臣武将几乎都合不来，除了张飞，没人能跟他说上两句话。

可赵云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也许是因为他们有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外来者，都不属于刘备的核心圈子，都只能靠自己的本事在这个乱世里挣出一条路来。

赵云抬头看着月亮，忽然笑了一下。

关云长，你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被人看不起。现在好了，被东吴砍了头，成了天下人的笑话。你要是泉下有知，怕是比死还难受吧。

他摇摇头，转身回屋。

第二天一早，赵云换上朝服，进宫面圣。

刘备已经起来了，脸色还是灰白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看就是一夜没睡。赵云跪下行礼，刘备摆摆手让他起来。

"子龙，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赵云沉默了一下，说，"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切不可轻举妄动。"

"稳定军心？"刘备苦笑了一声，"云长死了，翼德天天嚷着要报仇，我怎么稳定军心？"

"所以更不能打。"赵云说，"孙权虽然可恨，可曹操才是真正的大敌。我们要是跟东吴死拼，只会让曹操坐收渔利。"

刘备没有说话。

赵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跟刘备几十年了，太了解这个人了。刘备这辈子最重情义，关羽张飞是他的结拜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现在关羽死了，他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赵云还是要劝。

这是他的责任。

"陛下，"赵云又说，"臣跟着您几十年了，从公孙瓒帐下一直跟到现在。臣见过您起起落落，见过您最艰难的时候。您之所以能有今天，是因为您一直都知道什么是对的。现在也一样，您不能被仇恨冲昏头脑。"

刘备看着他，眼神复杂。

"子龙，你说得对。"刘备的声音有些疲惫，"可是，你知道吗，有些事情不是对不对的问题。云长跟了我一辈子，我不能让他白死。"

赵云想再劝，刘备摆了摆手。

"好了，你下去吧。让我自己想想。"

赵云只能行礼退出。

走出宫门的时候，赵云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是建安十三年，刘备兵败当阳，他奉命保护甘夫人和幼主。曹军追兵就在后面，黑压压一片，喊杀声震天。他护着马车拼命往前跑，跑着跑着发现不对，甘夫人和幼主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往回找，在乱军之中穿来穿去，好几次差点被砍死。最后在一个废弃的村子里找到了甘夫人，她抱着阿斗躲在一口枯井旁边，浑身是血，已经站不起来了。

"赵将军，"甘夫人把阿斗塞到他怀里，"带他走，别管我。"

赵云不肯。他把甘夫人也扶上马，一路杀了出去。

那一夜他杀了多少人，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浑身上下全是血，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握剑的手抖个不停，眼睛都睁不开。

后来回到刘备身边，刘备看着他怀里的阿斗，愣了好一会，然后一把接过孩子，哭了起来。

"子龙，"刘备说，"我这辈子，欠你的。"

赵云当时没说什么。

他想说的是，主公，您不欠我的。我跟着您，不是为了什么恩情，是因为我觉得您是个值得跟随的人。

可他没说出口。

有些话，说出来就变味了。

004

在讲关羽之死的前因后果之前，我们需要把时间往前拨很多年，回到另一个人的故事。

这个人叫马超。

马超这个名字，在三国史上是个很奇怪的存在。他是五虎上将之一，名气不小，可要问他具体做过什么，大多数人说不上来。他归顺刘备之后似乎就销声匿迹了，既没有带兵打过什么大仗，也没有立过什么显赫战功，四十七岁就病死了，死得悄无声息。

所以很多人说，马超就是个凑数的，五虎上将里最水的那个。

真的是这样吗？

让我们回到建安十六年，那一年马超三十五岁，正值壮年，正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那年春天，马超联合关中十部，起兵反曹。

为什么要反曹？因为曹操杀了他父亲。

马腾是西凉的老军阀，在关中经营了几十年，势力根深蒂固。曹操为了控制关中，把马腾骗到许昌，名义上是封官，实际上是扣为人质。马超当时不在许昌，在外面带兵，曹操动不了他，就想用他父亲来牵制他。

这一招本来很高明，可曹操低估了马超。

马超是个疯子。

他得知父亲被扣的消息后，没有束手待毙，而是直接起兵。他联合韩遂等人，纠集了十万大军，杀向潼关。

曹操大惊。

他没想到马超敢这么干。父亲还在自己手里呢，难道他不怕老子杀了马腾？

马超的回答是，杀就杀吧。

这话听起来冷血得很，可你要理解当时的局势。马腾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了，马超就算束手投降，曹操也不一定会放过马腾。与其跪着等死，不如站着拼一把。

再说了，马超真的不在乎他父亲吗？

这就说不准了。马家的事情很复杂，马腾有好几个老婆，马超的生母是羌族女子，地位不高。马腾在许昌的时候，带走的是另外两个儿子马休和马铁，没带马超。后来曹操灭马腾三族，杀的也是马休马铁那一支，马超这边没受牵连。

有人说，马超和马腾的关系本来就不好。

也有人说，马超是被逼无奈。

真相已经无从考证了。我们只知道，马超确实起兵了，而且打得曹操狼狈不堪。

潼关一战，马超亲率西凉铁骑冲阵，曹军大败。曹操差点被活捉，狼狈之下割须弃袍，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才逃出生天。

那一战之后，曹操说了一句话，被后人反复引用。

"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

能让曹操说出这种话的人，整个三国史上屈指可数。马超那时候的风头，真是一时无两。

可惜好景不长。

曹操这人，军事上可能打不过马超，可玩阴谋诡计是一把好手。他使了个离间计，在马超和韩遂之间挑拨离间。

这计策说起来也简单。曹操写了一封信给韩遂，信的内容很普通，可关键地方都被墨汁涂掉了。马超看到这封信，起了疑心，你们两个到底在背后说什么？

韩遂解释不清。

他越解释，马超越怀疑。两个人最后翻了脸，联军内讧，被曹操各个击破。

马超败了。

败得很惨，仅以身免。

他逃到陇右，投奔张鲁。张鲁那时候割据汉中，势力不小，对马超还算客气。可马超这个人心高气傲，在张鲁那里待不住，没多久就跟张鲁的部下闹翻了。

张鲁开始猜忌他。

马超感觉到了危险，又一次出逃。

这一次，他投奔了刘备。

那是建安十九年的事。刘备当时正在围攻成都，马超带着残兵来投，给刘备帮了大忙。刘璋听说马超来了，吓得直接投降。

刘备很高兴，给马超封了大官，平西将军，后来又升为左将军。

按理说，马超的日子应该好过了吧？

没有。

马超在蜀汉的日子，过得比在张鲁那里还憋屈。

005

马超刚到成都的时候，刘备对他很客气。

这种客气是面子上的，真正的信任是另一回事。

想想看，马超是什么人？西凉的少主，关中的霸主，曾经差点杀掉曹操的狠人。这样的人来投奔，你敢真正信任他吗？

刘备不敢。

他给马超高官厚禄，却从不把军权交给他。他把马超安排在与羌胡接壤的边区，名义上是镇守，实际上是流放。

马超心里清楚，可他没办法。

他是败军之将，走投无路才来投奔刘备的。他手里没有兵，没有地盘，没有筹码，只能任人摆布。

更难受的是，刘备手下的那些老臣，没一个待见他。

关羽就不用说了。马超刚来那会儿，关羽在荆州，隔着几千里路呢，居然专门给诸葛亮写了封信，问马超这人本事怎么样，跟谁能比？

这话什么意思，明眼人都懂。

诸葛亮是个人精，他知道关羽这人最怕被人比下去，就回了一封信，把马超夸了一通，然后话锋一转，说马超只能跟张飞并驾齐驱，"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

关羽看了这封信，高兴得不得了，拿给左右看，说你们瞧瞧，孔明先生都说了，马超比不上我。

马超知不知道这件事？

史书上没写。可马超不傻，这种事情瞒不住，他八成是知道的。

换成一般人，估计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可马超没有。他夹着尾巴做人，小心翼翼地在蜀汉朝廷里混日子。

有一次，马超的一个老部下叫彭羕，酒后跑来跟马超发牢骚，说刘备不够意思，老子这么大本事，居然只给个小官当。马超你也一样，咱们两个联起手来，内外夹攻，谁还能挡得住？

这话要是换个人听了，说不定就动心了。

可马超没有。他等彭羕走后，立刻把这番话原原本本报告给了刘备。

彭羕被抓了，判了死刑。临刑前他还在喊冤，说自己只是酒后胡说，没想真的造反。

有没有造反的心思，谁也说不准。可马超告发他这件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后来有人评价马超，说他"投刘备后，卖友求荣，品行卑劣"。

这话对不对呢？

也对也不对。

对的是，马超确实告发了彭羕，这是事实。

不对的是，马超的处境实在太难了。他是降将，本来就被人猜忌，彭羕跑来说这种话，分明是往火坑里推他。他要是不告发，等这话传出去，他就是死路一条。

马超没得选。

他这辈子，其实很少有选择的机会。

年轻的时候，他选择起兵反曹，是因为父亲被扣，不反就等于等死。后来兵败逃亡，投奔张鲁，投奔刘备，都是走投无路的无奈之举。到了蜀汉，他更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一个曾经纵横天下的少年战神，就这样在猜忌和恐惧中慢慢消磨掉了生命。

建安二十七年，马超病死，年仅四十七岁。

临终前他给刘备上了一道遗表，里面有一句话，读来让人心酸。

"臣门宗二百余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

意思是，我们马家二百多口人，差不多都被曹操杀光了，就剩下一个堂弟马岱，请陛下开恩，让他延续马家的香火。

这不是英雄豪言，是一个孤独的人最后的哀鸣。

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在生命的尽头，只求能留下一点血脉。

马超死后，刘备追谥他为威侯。

威侯。这谥号听起来很威风，可马超泉下有知，大概只会苦笑吧。

006

讲完马超，我们再来说说另一个争议人物。

赵云。

赵云这个人，在民间的名气大得吓人。长坂坡七进七出，一个人杀了曹操五十多员大将，浑身是血，怀里还揣着个婴儿，这画面想想就热血沸腾。

可问题是，这是真的吗？

翻开《三国志》，关于赵云在长坂坡的记载，只有短短一句话。

"及先主为曹公所追于当阳长阪，弃妻子南走，云身抱弱子，即后主也，保护甘夫人，即后主母也，皆得免难。"

就这么点内容。

没有七进七出，没有斩将五十余员，没有那把青釭剑，甚至连一个具体的战斗场面都没有。只说赵云抱着刘禅，保护着甘夫人，逃出来了。

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当然，有人会说，正史惜墨如金，很多事情不会详细记载。赵云就算没杀五十员大将，也肯定杀了不少，不然怎么可能从几十万曹军里杀出来？

这话有道理。

可问题在于，赵云在蜀汉的官职，从头到尾都不高。

刘备称汉中王的时候，封了四个方向将军。前将军关羽，右将军张飞，左将军马超，后将军黄忠。赵云呢？翊军将军，一个杂号，连这四个人的级别都够不上。

刘备称帝之后，赵云也没有升多少。一直到刘禅时期，他才当上了镇东将军，可那时候他已经老了。

有人说，这是因为赵云不懂政治，不会钻营。

也有人说，这是因为赵云本来就不是打仗的料，他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刘备的贴身护卫。

哪种说法对？

其实两种都有道理。

赵云确实不太会钻营。他这个人性子太淡了，不争不抢，从来不主动要求什么。刘备打下成都之后，有人提议把城里的房产田地分给功臣，赵云站出来反对，说现在天下未定，应该把这些财产还给老百姓。

这话说得很对，可太不讨喜了。

其他人巴不得多分点好处呢，你跑出来唱高调，让大家的脸往哪搁？

赵云不在乎。他觉得对的事情就要说，管别人怎么想。

这种性格，注定吃亏。

可话说回来，赵云真的只是个护卫吗？他难道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从史料来看，赵云确实没有单独指挥过大规模战役。他参加的战斗，要么是跟着刘备，要么是配合其他将领。唯一一次独立行动，是诸葛亮北伐时，他带领偏师出斜谷道，结果遇到曹真主力，寡不敌众，只能撤退。

那一仗打得还行，赵云虽然败了，可撤退的时候组织有序，没有丢失一兵一卒，比马谡强多了。诸葛亮因此要赏赐他，赵云谢绝了，说打了败仗有什么脸要赏赐。

这就是赵云。

一辈子谨慎，一辈子淡泊，一辈子无可挑剔，可也一辈子没能真正扬名立万。

他是五虎中唯一善终的人。没有战死沙场，没有被人杀害，在家里病死的，死后被追谥为"顺平侯"。

顺，意思是柔顺。平，意思是平和。

这个谥号，精准得有点残忍。

赵云这辈子，就是一个"顺平"的人。他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他永远服从命令，他像一块温润的玉，放在哪里都不扎眼。

可玉再温润，也只是玉。

它不会发光，不会刺眼，不会让人记住。

007

时间回到建安十三年那个血腥的夜晚。

当阳长坂，曹军的追兵越来越近了。

赵云骑在马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身后坐着甘夫人。他的战马已经跑了大半夜，累得直喘粗气，速度越来越慢。

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响。

赵云回头看了一眼，火把的光连成一片，遮天蔽日，像是一条发着红光的长龙，正朝他们扑过来。

"夫人，抓紧我！"

他喝了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一声，强撑着又跑了起来。

那一夜太混乱了。刘备大军被曹操追得七零八落，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士兵们四散逃命，辎重丢了一地，甲胄兵器扔得到处都是。

赵云本来是负责保护刘备家眷的，可乱军之中，他和大队走散了。他不知道刘备在哪，不知道关羽张飞在哪，只知道自己必须把甘夫人和少主带出去。

那是他的职责。

曹军的追兵越来越近，有几个骑兵已经冲到了跟前。赵云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握着长枪，和那几个骑兵缠斗起来。

他知道自己打不了太久。

一个人，抱着孩子，还带着个女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追兵？他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能跑多远算多远。

就在这时候，甘夫人忽然开口了。

"赵将军，你放下我吧。"

赵云愣了一下，"夫人说什么？"

"我说，你放下我。"甘夫人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我跑不掉的，你只管带着阿斗走，能跑多远算多远。"

"夫人！我不能……"

"这是命令。"甘夫人打断他，"我是主公的妻子，我有权命令你。"

赵云沉默了。

他知道甘夫人说得对。带着两个人，他肯定跑不掉。可要他扔下甘夫人，他做不到。

"夫人，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甘夫人从马背上跳了下去，踉跄了两步，站稳了。她回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笑容，"赵将军，阿斗就拜托你了。主公只有这一个儿子，一定要把他带出去。"

说完，她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喊。

"曹军的人在这里！快来抓我！"

追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了。一部分人冲向甘夫人，另一部分人继续追赵云。

赵云没有回头。

他不能回头。

他咬着牙，拼命打马，一路向前冲去。身后传来女人的惨叫声，他假装没听见。怀里的婴儿哇哇大哭，他也顾不上哄。

跑了不知道多久，天蒙蒙亮了。

赵云终于摆脱了追兵，找到了刘备的队伍。

刘备看到他怀里的阿斗，愣住了。又看看他浑身是血的样子，眼眶一红，冲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肩膀。

"子龙！你怎么样？受伤了没有？"

"臣没事。"赵云把孩子递过去，"少主在这里，甘夫人她……"

他说不下去了。

刘备接过孩子，看着他的脸色，什么都明白了。

半晌，刘备才开口，声音沙哑。

"子龙，我刘备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兄弟。"

赵云没有说话。他想说，主公，我不是您的兄弟。关羽张飞才是您的兄弟，我只是一个追随者。

可他终究什么都没说。

有些话，说出来就变味了。

008

这就是长坂坡的真相。

没有七进七出，没有斩将五十余员。只有一个人，拼死护着主公的妻子和儿子，从乱军中杀出来。

这个故事够不够英雄？

够了。

可跟演义里的版本比起来，就显得平淡多了。为什么罗贯中要把这个故事写得那么精彩？他凭什么给赵云加那么多戏？

这就要说到《三国演义》的创作背景了。

罗贯中写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元末明初了。那时候的中国，刚刚经过蒙古人的统治，汉人的民族情绪很高涨。大家需要一个完美的汉族英雄，来寄托自己的情感。

关羽是个好选择，可关羽有缺点。他傲慢，他看不起人，他最后还丢了荆州，害得刘备集团一蹶不振。

张飞也有缺点。他暴躁，他虐待士兵，他最后死在自己人手里。

马超就更不用说了，降将出身，在蜀汉几乎没有存在感。

黄忠倒是不错，定军山斩了夏侯渊，战功显赫。可他年纪太大了，当不了偶像。

只有赵云，浑身上下找不出毛病。

他忠诚，他谦虚，他淡泊名利，他武艺高强，他相貌堂堂。他就像一块白玉，完美无瑕，让人挑不出一点刺来。

所以罗贯中选择了他。

在演义里，赵云的戏份被大幅度增加。长坂坡七进七出是假的，可这个场面实在太燃了，谁看了都热血沸腾。赵云的单枪匹马救主，满足了读者对完美英雄的所有想象。

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一个真实的赵云，变成了一个神话。

可神话终究是神话。

回到历史，赵云的地位始终不高，功劳始终不显。他是五虎上将里最被高估的那个人，他的名气和实际贡献之间，存在着巨大的落差。

这能怪赵云吗？

当然不能。

赵云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是时代和机遇没有给他足够的舞台。他一辈子都在做护卫的工作，保护刘备的家眷，维护后方的稳定。这些事情重要吗？很重要。能拿出来炫耀吗？不能。

有些人注定是幕后英雄。

他们付出得不比谁少，可荣耀永远不会落在他们头上。

009

时间再往前拨，拨到赵云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天下大乱，黄巾起义刚刚被镇压，各路诸侯正在割据。赵云是常山真定人，年轻气盛，想要建功立业。

他投奔了公孙瓒。

公孙瓒是幽州的军阀，势力不小，手下有一支著名的骑兵叫白马义从，战斗力很强。赵云加入白马义从，跟着公孙瓒南征北战，逐渐崭露头角。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第一次见到了刘备。

刘备当时还是个小人物，没有地盘，没有兵马，只有几百个手下。他来找公孙瓒借兵，想要去打袁绍。

赵云对刘备的第一印象是，这人长得挺奇怪。

两只耳朵大得出奇，垂到肩膀，手臂也长得过分，垂下来能碰到膝盖。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很诚恳的样子，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相信他。

赵云跟刘备聊了几次，觉得这人很有意思。刘备跟他说的那些大道理，什么匡扶汉室，什么拯救苍生，赵云不太懂。可他能感觉到，刘备是真心相信这些东西的，不是在演戏。

一个人真心相信一件事的时候，是有感染力的。

赵云被感染了。

后来刘备借了兵走了，赵云没有跟他一起走。因为他那时候还年轻，还想在公孙瓒手下多历练历练。而且他也不确定，刘备到底是不是值得追随的人。

万一刘备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呢？万一他跟公孙瓒一样，也是个唯利是图的军阀呢？

赵云需要时间观察。

这一观察，就是好几年。

这几年里，赵云看着公孙瓒越来越不像话。他变得骄傲，变得残暴，变得不听人劝。跟袁绍打仗打输了，他就躲在易京城里不出来，任凭袁绍的军队在外面烧杀抢掠。

赵云很失望。

他终于明白，公孙瓒不是他要找的人。

那刘备呢？

这几年里，赵云一直在打听刘备的消息。刘备的日子过得很艰难，被曹操赶得到处跑，今天在这个诸侯那里，明天又到另一个诸侯那里。可不管多艰难，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更重要的是，刘备对手下人很好。

赵云听说过一个故事。有一次刘备兵败逃亡，连饭都吃不上。有个老百姓收留了他，给他煮了一锅肉吃。刘备吃完之后才发现，那是人肉，那个老百姓把自己的妻子杀了招待他。

刘备当场就哭了。

后来他发达之后，派人去找那个老百姓，要重重报答他。

这个故事真假难辨。可赵云从这个故事里看出了一件事：刘备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就够了。

赵云不需要刘备多么英明神武，他只需要刘备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于是他离开了公孙瓒，去找刘备。

他们在邺城重逢。

刘备看到赵云的时候，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拉着赵云的手，半天才蹦出一句，"子龙，我等你很久了。"

赵云也很激动，可他表面上看不出来。他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说，"主公，我来了。"

从那以后，赵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刘备。

他跟着刘备颠沛流离，跟着刘备打仗，跟着刘备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做的事情不少，可大多数都是幕后工作，不显山不露水。

这就是赵云的命。

有些人注定是台前的明星，有些人注定是幕后的英雄。赵云属于后者。

010

讲完赵云，我们再把视线转回关羽。

建安二十四年，那是关羽人生的巅峰，也是他人生的终点。

那年七月，关羽发动了襄樊之战。

他的目标是襄阳和樊城，这两座城池扼守着曹魏的南大门。打下这两座城，蜀汉就能直接威胁到曹操的腹地，隆中对的战略蓝图就能往前推进一大步。

关羽很有信心。

他镇守荆州十年了，把荆州经营得固若金汤。他手下的水军训练有素，陆军也不弱。曹操在襄樊地区的兵力不算多，主力都在北方跟孙权对峙。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

战争一开始，进展得很顺利。关羽的军队渡过汉水，把樊城团团围住。曹操派于禁带领七军来救，关羽抓住战机，利用汉水暴涨的天时，水淹七军。

那一战打得太漂亮了。

三万曹军被洪水冲得七零八落，于禁被俘，庞德被斩。关羽的声威达到顶点，"威震华夏"四个字，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

曹操慌了。

他一度考虑迁都，离开许昌，躲到更北边去。他的谋士们劝他冷静，说孙权肯定不会坐视关羽坐大，他一定会出手的。

果然，孙权出手了。

这时候就要说到一个关键人物了。吕蒙。

吕蒙是东吴的名将，前任大都督鲁肃死后，他接任了这个位置。他比鲁肃强硬得多，一直主张趁关羽北伐的时候偷袭荆州。

可关羽不是傻子，他在荆州留了足够的守军，还沿江修筑了烽火台，一有风吹草动就能预警。

吕蒙怎么办呢？

他想了一个办法。称病。

他假装自己病得很重，向孙权请求回去养病。孙权批准了，同时任命一个年轻人接替他的位置。这个年轻人叫陆逊。

陆逊当时名气不大，才三十多岁，没打过什么大仗。关羽听说他接替了吕蒙，根本没放在心上，还把荆州的守军调了一部分去前线。

这正中吕蒙下怀。

守军一调走，荆州的防御就空虚了。吕蒙立刻复出，带着精兵，乘着商船，白衣渡江，直取荆州。

荆州的守军几乎没有抵抗，就投降了。

关羽得知消息的时候，大惊失色。

他本能的反应是回兵救荆州。可问题是，樊城还没打下来，曹军的援兵还在路上，现在撤军等于功亏一篑。

关羽犹豫了。

这一犹豫，就错过了最佳时机。

等他下定决心撤军的时候，已经晚了。吕蒙在荆州做了很多安抚工作，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对俘虏的士兵也很优待。关羽的部下纷纷跑回去投降，军心散了，仗没法打了。

关羽败走麦城。

那是一座小城，根本守不住。他带着残兵想突围，结果被东吴的伏兵截住。他的儿子关平、部将周仓，都在突围战中阵亡了。

关羽被活捉。

孙权派人劝降，关羽宁死不屈。于是孙权下令，斩首。

一代战神，就这样死在了临沮的小路上。

那年他大概五十七岁，还没到六十。

011

关羽死后，他的人头被送到了曹操手里。

这是孙权的一招妙棋。他杀了关羽，怕刘备报复，就想把曹操拉下水。把关羽的人头送给曹操，意思是，这事是咱俩一起干的，你别想置身事外。

曹操看穿了孙权的心思，可他没法拒绝这份"礼物"。他收下了关羽的人头，厚葬于洛阳，以诸侯之礼安葬。

这一年是建安二十五年正月。

三个月后，曹操也死了。

曹操和关羽，这两个纠缠了几十年的人，前后脚离开了人世。冥冥之中，像是某种宿命。

曹操这辈子最欣赏的武将，大概就是关羽了。当年关羽在他手下的时候，曹操对他是真的好。上马金下马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还封他为偏将军，给他上表请封汉寿亭侯。

可关羽还是走了。

他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去找刘备去了。曹操没有拦他，还派人送上赤兔马，说关将军，你走吧，我拦不住你，也不想拦你。

这份大度，是真的大度。

后来曹操和刘备打仗，关羽杀了他的大将颜良文丑，他也没有说什么怨恨的话。他似乎早就接受了关羽是敌人这个事实，把当年的情分和战场上的厮杀分得很清楚。

现在关羽死了。

曹操看着那颗人头，大概想起了很多往事吧。想起当年关羽在白马坡上，策马冲入颜良军中，斩将夺旗如入无人之境。想起关羽临走前，把他赏赐的金银财宝封存起来，一文钱都没带走。想起关羽穿着他送的绿袍，说这是旧主所赐，见袍如见旧主，所以穿在外面。

"云长啊云长。"曹操轻声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没人能回答他。

012

关羽的死，对蜀汉集团来说，是一场天崩地裂的灾难。

首先是战略上的损失。

荆州丢了，隆中对的蓝图彻底破灭。诸葛亮当年给刘备规划的战略是：据有荆州和益州，两路北伐，一路从荆州出发直取宛洛，一路从益州出发北上关中。两路夹击，曹魏必亡。

现在荆州没了，这个战略就永远无法实现了。蜀汉只剩下益州一隅之地，以一州之力对抗整个曹魏，怎么可能赢？

其次是人才上的损失。

关羽死了，他的嫡系部队也打光了。那些跟着他镇守荆州十年的将领、士兵，不是战死就是投降，几乎没有回来的。这对蜀汉的人才储备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最后是士气上的损失。

关羽是蜀汉的第二号人物，是刘备的结拜兄弟，是天下闻名的战神。他死得这么惨，对整个蜀汉集团的士气打击太大了。

刘备悲痛欲绝，张飞疯狂嚷着要报仇，诸葛亮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从理性的角度来说，现在不应该打仗。曹魏才是真正的敌人，孙权虽然可恨，可毕竟只是暂时的对手。两家联合起来对付曹魏，才是正道。

可刘备听不进去。

他和关羽几十年的情分，不是一句"理性"能化解的。关羽死了，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杀害关羽的凶手逍遥法外？

诸葛亮劝了好几次，刘备不听。

赵云也劝了，刘备还是不听。

刘备铁了心要报仇。

可他还没来得及出兵，另一个噩耗传来了。

张飞死了。

013

张飞死在他出征的前夜。

那天晚上，张飞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帐中睡着了。他的两个部将张达和范强，趁着夜色潜入帐中，一刀割下了他的脑袋。

这两个人为什么要杀张飞？

因为张飞打他们打得太狠了。

张飞这个人，对上级对朋友都不错，可对手下太苛刻了。他动不动就鞭打士卒，轻则几十下，重则上百下，往死里打。

关羽死后，张飞变本加厉。他整天喝酒，喝醉了就打人，谁也不敢靠近他。张达和范强不知道挨过多少打，身上的伤疤都叠成一层了。

他们实在受不了了。

杀了张飞之后，他们带着张飞的人头，连夜逃往东吴。

刘备得知消息的时候，刚刚从关羽之死的打击中缓过来一点。这个消息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两个结拜兄弟，一个月之内，全死了。

刘备不吃不喝躺了三天。第四天，他爬起来，下令整军备战。

"朕要亲征东吴。"

诸葛亮大惊，"陛下不可！"

"朕意已决。"刘备看着诸葛亮，眼睛里没有一丝感情，"谁敢阻拦，杀无赦。"

诸葛亮不敢再说话了。

他知道刘备这是铁了心了。无论谁劝都没用，刘备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赵云还想劝。

他跪在刘备面前，把天下大势分析了一遍。曹魏才是真正的敌人，孙权只是暂时的对手。现在伐吴，就算打赢了，也是两败俱伤，只会便宜曹魏。

刘备听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子龙，你说得对。可是，你知道吗，有些事情不是对不对的问题。云长和翼德跟了我一辈子，他们都死了，我不能让他们白死。"

赵云还想再说，刘备摆了摆手。

"你留下来，守好成都。朕亲自去。"

赵云只能领命。

他跪在那里，看着刘备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很陌生。那个一直冷静、一直隐忍、一直能屈能伸的刘备，不见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被仇恨吞噬的老人。

刘备出征了。

他带着蜀汉的主力，浩浩荡荡杀向东吴。

那是章武元年的事。刘备刚刚称帝不久，国号汉，史称蜀汉。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复仇战争中，亲自指挥，亲自督战。

一开始打得挺顺。

蜀军士气高涨，东吴军节节败退。刘备一路推进，拿下了巫县、秭归，直逼夷陵。

可是在夷陵，他遇到了陆逊。

陆逊这个人，后来成了东吴的柱石，和周瑜鲁肃吕蒙并称东吴四大都督。可那时候他还年轻，才三十九岁，没什么名气。刘备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就犯了轻敌的大忌。

陆逊的战术很简单，就一个字，拖。

他坚守不出，任凭刘备怎么挑战都不理睬。蜀军远道而来，粮草不济，拖得越久越不利。刘备急于决战，陆逊偏偏不打。

就这样拖了大半年。

到了章武二年六月，蜀军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刘备为了避暑，把军营安扎在树林里，七百里连营，首尾相接。

陆逊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在一个夜晚发动了火攻。

七百里连营，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蜀军四散奔逃，死伤无数。刘备在亲兵的保护下仓皇逃走，几乎是单骑逃脱。

这就是著名的夷陵之战，也叫猇亭之战。

蜀汉的精锐，在这一战中损失殆尽。

刘备逃到白帝城，一病不起。

014

白帝城的刘备，已经不是从前的刘备了。

他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白发苍苍。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现在浑浊得像两潭死水。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他叫来了诸葛亮。

诸葛亮快马加鞭从成都赶来，见到刘备的第一眼，眼泪就下来了。他跪在床前，哭着说不出话来。

刘备伸出手，握住诸葛亮的手。那双手枯瘦如柴，骨节凸起，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孔明，"刘备的声音很轻，"朕这辈子，没听你的话，落到这个下场。早知今日，悔不当初啊。"

诸葛亮哭得更厉害了，"陛下，您别说了，好好养病……"

"朕没几天好活了。"刘备摇摇头，"朕有事情托付你。"

他说起了后事。

他的儿子刘禅，今年十七岁，还没成年。他担心刘禅镇不住场面，所以要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诸葛亮。

"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这话说得很重。

什么叫"君可自取"？就是说，如果刘禅不成器，你可以取而代之，自己当皇帝。

诸葛亮吓坏了，赶紧磕头谢罪，"陛下何出此言！臣万死不敢有负陛下！"

刘备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当然知道诸葛亮不会谋反。他说这话，只是为了让诸葛亮安心。他用这种方式告诉诸葛亮，我信任你，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你放手去干吧。

交代完诸葛亮，刘备又叫来了赵云。

赵云跪在床前，眼眶红红的，可没有哭。他这个人，一辈子不喜欢在人前流露感情。

刘备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子龙，你跟朕多少年了？"

"从邺城重逢算起，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刘备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感慨，"你这三十多年，跟朕东奔西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朕对不起你。"

赵云想说话，刘备摆了摆手。

"让朕说完。你救过朕的妻子，你救过朕的儿子，你替朕挡过无数次刀枪。可朕给你的，太少了。你这辈子没当过大官，没打过大仗，一直在朕身边当护卫。是朕亏欠了你。"

赵云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陛下，您不必说这些。臣跟着您，从来不是为了当官，不是为了立功。臣只是觉得，您是个值得追随的人。"

刘备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值得追随？朕这辈子干的那些事，哪一件值得？"

赵云没有回答。

刘备叹了口气，继续说，"朕把阿斗托付给你。你要早晚看觑，勿负朕言。"

这是刘备对赵云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觑，就是照看的意思。刘备到死都没有改变赵云的定位，他始终把赵云当作一个护卫，负责保护自己的儿子。

赵云没有说什么。他磕了三个头，退了下去。

几天之后，刘备驾崩于白帝城。

那年他六十三岁。

015

刘备死后，诸葛亮接管了蜀汉的一切。

新皇帝刘禅才十七岁，什么都不懂，所有的事情都要靠诸葛亮拿主意。诸葛亮日理万机，把蜀汉治理得井井有条。

赵云依旧是他的护卫。

只不过这一次，他护卫的不再是刘备，而是刘禅。

那些年赵云老了很多。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有点驼了，可精气神还在。他每天早上练剑，雷打不动，一招一式还是那么利落。

刘禅有时候会来看他练剑。

这个年轻的皇帝对赵云很尊敬，毕竟赵云救过他两次。一次是长坂坡，一次是荆州。那一次刘备的老婆孙夫人想带着阿斗回东吴，赵云和张飞拦住了她，把阿斗抢了回来。

"赵叔叔，"刘禅有一次问赵云，"你觉得我父皇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云想了想，说，"先帝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那你觉得他做得对吗？我是说，伐吴那件事。"

赵云沉默了很久。

"陛下，有些事情，不是对不对的问题。先帝和关将军、张将军，是几十年的兄弟。他们死了，先帝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刘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他又问，"如果先帝听了你的话，不伐吴，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赵云又沉默了。

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很多遍。如果刘备听了他的话，不伐吴，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蜀汉的主力还在，刘备也还活着，说不定真的能够北伐成功，一统天下。

可历史没有如果。

刘备死了，蜀汉的主力打光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陛下，"赵云说，"先帝做的事情，臣没有资格评判。臣只知道，先帝是一个好人，他一辈子都在为大汉的复兴而努力。他失败了，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这就够了。"

刘禅点点头，没有再问。

016

建兴五年，诸葛亮决定北伐。

这是诸葛亮执政以来最大的军事行动。他动员了蜀汉几乎所有的兵力，打算从汉中出发，攻打曹魏。

赵云也被派上了用场。

他的任务是带领一支偏师，从斜谷道出发，做出主攻的姿态，吸引曹魏的主力。真正的主力则从另一个方向进攻。

赵云已经年过古稀了。

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上战场了。

出征那天，他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像是交代后事一样。他的儿子赵统和赵广都已经成年了，可以继承他的衣钵。

"我这辈子，"赵云对两个儿子说，"没给你们留下什么。没有金银，没有田产，只有一个赵家的名声。你们要保住这个名声，不能给赵家丢脸。"

两个儿子跪下，说父亲放心，我们记住了。

赵云点点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从斜谷道出发，没走多远就遇到了曹真的主力。曹真是曹魏的名将，手下有几万精兵，赵云这点人马根本不是对手。

仗打得很艰难。

赵云的部队被压着打，节节败退。可赵云组织得很好，每撤一步都有条不紊，没有丢下一个伤兵，没有扔掉一件辎重。

这一点连曹真都很佩服。

撤退比进攻更考验统帅的能力。进攻的时候士气高涨，士兵们争先恐后往前冲。撤退的时候士气低落，稍有不慎就会溃散。赵云能在败退中保持队伍的完整，说明他的统帅能力确实不弱。

可这也只是败退而已。

诸葛亮这次北伐失败了。马谡丢了街亭，全盘计划泡汤。蜀军不得不撤回汉中，一切从头开始。

回来之后，诸葛亮要自贬三级，给马谡定罪。他也要赏赐赵云，毕竟赵云虽然败了，可败得有章法，比马谡强多了。

赵云谢绝了赏赐。

"军事无利，何为有赐？"他说，"把这些东西都放到国库里去吧，留着给将士们发冬衣。"

诸葛亮听了，感慨良久。

"子龙将军，您真是一辈子都这样。"

赵云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一年，他七十三岁了。

017

建兴七年，赵云病逝于成都，享年七十五岁。

他死的时候很安详，躺在床上，睡着睡着就走了。没有痛苦，没有挣扎，像是结束了一场漫长的旅途。

刘禅得知消息，很是悲痛。他追谥赵云为"顺平侯"，这是对赵云一生的盖棺定论。

顺平。

顺，意思是柔顺。平，意思是平和。

这个谥号，精准得有点残忍。

赵云这辈子，就是一个"顺平"的人。他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他永远服从命令，他像一块温润的玉，放在哪里都不扎眼。

可玉再温润，终究只是玉。

它不会发光，不会刺眼，不会让人记住。

赵云死后，后人对他的评价很高。尤其是《三国演义》出来之后，赵云成了家喻户晓的英雄。长坂坡七进七出，成了无数人心目中的经典场面。

可那些都是虚构的。

真实的赵云，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护卫。他保护过刘备的妻子儿女，他守过后方的稳定安全，他做了很多不起眼的事情。

这些事情重要吗？

当然重要。

可它们换不来名垂青史，换不来万世流芳。

有些人注定是台前的明星，有些人注定是幕后的英雄。赵云属于后者。

他这辈子，过得不委屈吗？

大概是有一点委屈的。

他的能力不比关羽张飞差多少，可他从来没有获得过独当一面的机会。他跟着刘备几十年，忠心耿耿，可刘备到死都只把他当护卫。

这公平吗？

不公平。

可这就是命。

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有些人生来就是配角。赵云的命，就是做一辈子配角。

他接受了这个命运，从来没有抱怨过。

这大概就是他最了不起的地方吧。

018

说完赵云，我们再来看看黄忠。

黄忠是五虎上将里年纪最大的一个。他归顺刘备的时候已经六十多岁了，那时候关羽张飞赵云都已经是名震天下的大将，黄忠还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头子。

可这个老头子，打了一场惊天动地的仗。

定军山之战。

那是建安二十四年春天的事。刘备和曹操争夺汉中，战况胶着，谁也拿不下谁。曹操派了他的心腹大将夏侯渊镇守定军山，刘备怎么打都打不下来。

这时候黄忠站了出来。

他主动请缨，要求带兵去打定军山。刘备犹豫了一下，同意了。

黄忠带着一万多人，来到定军山下。

他看着那座山，看着山上曹军的营寨，沉默了很久。

夏侯渊是什么人？曹操手下的头号大将，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刘备的主力都拿他没办法，就凭黄忠这点人，能打得赢吗？

黄忠不知道。

可他必须打。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这辈子没打过什么像样的仗。他归顺刘备之后，一直被人瞧不起，说他是老兵，不中用了。关羽听说他被封为后将军，气得直跳脚，说"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

黄忠需要证明自己。

他需要用一场胜利，告诉所有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老将不是废物。

他选择了一个险招。

他把军队分成十部，每部一千人，轮流骚扰曹军。曹军被搞得疲惫不堪，不得不分兵防守。黄忠趁机集中兵力，对曹军的一个薄弱点发动突袭。

那一战打得惨烈极了。

黄忠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他虽然年纪大了，可手上的功夫一点都没丢，一刀一个准，杀得曹军哭爹喊娘。

夏侯渊得知消息，亲自带兵来救。

黄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率领精锐，直扑夏侯渊的中军。两军混战在一起，杀得天昏地暗。黄忠眼睛一亮，看到了夏侯渊的帅旗。

那一刻，他什么都不顾了。

他拍马冲过去，挥刀就砍。夏侯渊的亲兵拼死阻挡，可挡不住这个疯了一样的老头子。黄忠杀穿了亲兵的防线，一刀砍在夏侯渊身上。

夏侯渊倒下了。

曹军的帅旗也倒下了。

曹军大乱，四散奔逃。黄忠趁势掩杀，大获全胜。

这就是定军山之战。

黄忠以六十多岁的高龄，阵斩曹魏第一大将夏侯渊。这份战功，足以让他跻身五虎上将之列。

消息传回成都，刘备大喜过望。他亲自迎接黄忠，封他为后将军，关内侯。

关羽听说这个消息，气得要死，可也无话可说。

人家战功摆在那里，你不服不行。

019

黄忠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史书上说，他在刘备伐吴的时候病死了，没有参加夷陵之战。

可民间传说是另一个版本。

传说黄忠跟着刘备一起去打东吴。那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了，浑身是病，可他坚持要上战场。

"主公，"他对刘备说，"老臣这辈子没几天好活了。让老臣在战场上死吧，别让老臣死在床上。"

刘备同意了。

于是黄忠跟着大军出发了。

他骑在马上，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蜀军，心里涌起一股豪情。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他也是意气风发，想要建功立业。可惜蹉跎了几十年，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遇到刘备，他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定军山一战，他证明了自己。

可现在，他老了，真的老了。

他知道自己这一去，大概是回不来了。

那又怎样呢？

武将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战场上。马革裹尸，不也是一种荣耀吗？

仗打起来了。

黄忠冲在最前面，杀得东吴军节节败退。可他毕竟年纪太大了，体力跟不上，逐渐落在了后面。

有个东吴将领看准了机会，弯弓搭箭，一箭射向黄忠。

那一箭正中黄忠的胸口。

黄忠晃了晃，从马上摔下来。

刘备得知消息，赶紧派人把黄忠抬回去。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一箭伤了要害，救不回来了。

黄忠躺在帐中，气息奄奄。刘备守在他身边，眼眶红红的。

"老将军，"刘备说，"朕对不起你。"

黄忠笑了笑，声音微弱。

"主公，老臣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就是遇到您。遇到您之前，老臣是个籍籍无名的老头子，谁也瞧不起。遇到您之后，老臣打了定军山，斩了夏侯渊，成了五虎上将。老臣这辈子，值了。"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那年黄忠七十五岁。

他是五虎上将里唯一战死沙场的人。

020

现在，五虎上将的故事都讲完了。

关羽死于建安二十四年，被东吴斩首。张飞死于章武元年，被部下刺杀。马超死于章武二年，病死于成都。黄忠死于章武二年，战死或病死，说法不一。赵云死于建兴七年，在家中病逝。

五个人，五种死法。

关羽死得最惨，身首异处，还连累了整个蜀汉。张飞死得最冤，被自己的部下杀死，脑袋还被献给了敌人。马超死得最寂寞，孤零零地走了，临死还在担心家族的血脉。黄忠死得最壮烈，不管是病死还是战死，他都是在为蜀汉效力。赵云死得最安详，寿终正寝，是五个人里唯一的善终。

那么问题来了，这五个人里面，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水货"？

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有人说是马超。理由是马超归顺刘备之后，几乎没有战功，一直坐冷板凳，最后郁郁而终。

可马超归顺之前呢？潼关一战，他打得曹操割须弃袍。曹操说"马儿不死，吾无葬地也"，这话难道是白说的？

马超的问题不是能力不行，是时运不济。他投奔刘备的时候已经一无所有了，刘备怎么可能信任他？他只能坐冷板凳，只能慢慢消磨生命。

这能怪他吗？

有人说是赵云。理由是赵云一辈子都没有单独指挥过大规模战役，他的官职也不高，跟其他四个人根本不在一个级别。

可赵云的价值不能用战功来衡量。他是刘备最信任的护卫，他保护过刘备的家眷，他维护过后方的稳定。这些事情重要吗？当然重要。

只不过，这些事情换不来名垂青史，换不来万世流芳。

赵云的问题不是能力不行，是角色定位。他一辈子都被当作护卫使用，从来没有获得独当一面的机会。

这能怪他吗？

有人说是关羽。理由是关羽虽然名气最大，可他丢失荆州，害死自己不说，还连累刘备伐吴失败，导致蜀汉元气大伤。

这个批评是有道理的。

关羽的傲慢确实是个大问题。他得罪孙权，导致孙刘联盟破裂；他轻视东吴，导致后方空虚；他刚愎自用，导致最后的惨败。

可关羽也有辉煌的一面。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那是实打实的战功，不是吹出来的。

关羽的问题是性格缺陷。他太傲了，太骄了，最终死在自己的傲骄上。

这能怪他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后天很难改变。关羽从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性子，一辈子都没变过。他的傲骄成就了他，也毁灭了他。

021

其实，"水货"这个词本身就有问题。

什么叫水货？能力不行叫水货，还是战功不够叫水货？是评价标准的问题，还是历史记载的问题？

五虎上将是《三国演义》里的概念，正史上没有这个说法。正史上，刘备称汉中王的时候，封了四个方向将军：前将军关羽，右将军张飞，左将军马超，后将军黄忠。赵云只是杂号将军，根本不在这个序列里。

换句话说，赵云压根就不是刘备心目中的"虎将"。

他是被罗贯中强行抬进五虎上将行列的。

罗贯中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需要一个完美的英雄。

关羽有缺点，傲慢。张飞有缺点，暴躁。马超有缺点，投机。黄忠有缺点，年老。只有赵云，几乎挑不出毛病。

他忠诚，他谦虚，他淡泊，他勇武。他是读者心目中的理想英雄，是寄托情感的最佳载体。

所以罗贯中给他加戏。

长坂坡七进七出，那是假的，可那场面太燃了，谁能不被打动？赵云的完美形象，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塑造起来的。

可问题是，塑造出来的东西终究是塑造出来的。

真实的赵云，没有那么完美。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了普通人能做的事情。他保护主公的家眷，他服从命令，他不争不抢，他安安静静地度过了一生。

这样的人，值得敬佩吗？

当然值得。

可他能跟关羽张飞并列吗？

这就是个问题了。

022

说到底，五虎上将的排名，反映的是后人对这五个人的评价，而不是他们真正的能力高低。

关羽名气最大，因为他被后人封神了。从宋代开始，关羽就被历代朝廷不断加封，到明清时期达到巅峰，成了"关圣帝君"，和孔子并列。

可关羽真的那么完美吗？

他丢失荆州，害死刘备，这些事情怎么解释？

封神的过程，往往是选择性遗忘的过程。人们只记得关羽的好，不记得关羽的坏。他的傲慢被解读成骨气，他的失败被归咎于运气。

这公平吗？

不公平。

可历史就是这样的，它从来不公平。

赵云的名气仅次于关羽，可赵云的真实地位很低。他一辈子都没有进入过蜀汉的核心决策层，一辈子都在做护卫的工作。

他被高估了吗？

如果按历史来说，是的。

可如果按文学来说，又不能这么说。《三国演义》是文学作品，它有权塑造任何它想塑造的英雄。赵云成了完美英雄，是文学的选择，不是历史的错误。

马超是最被低估的那个人。

他归顺刘备之前，是关中的霸主，西凉的战神。他打得曹操割须弃袍，差点活捉曹操。这样的战绩，五虎上将里有谁能比？

可他归顺刘备之后，什么都没有了。

他成了一个囚徒，被监视，被冷落，被边缘化。他在猜忌和恐惧中度过了余生，四十七岁就死了，死的时候孤零零的。

这是马超的悲剧，也是时代的悲剧。

他生不逢时，命运弄人。

张飞是最被误解的那个人。

后人一说起张飞，就想到粗莽、暴躁、有勇无谋。可真正的张飞不是这样的。他会书法，会画画，打仗也很有一套。宕渠之战，他把曹魏名将张郃打得落花流水，那一仗的战术安排相当精妙。

他的问题是对手下太苛刻了。他动不动就打人，最终死在自己人手里。

这是他的性格缺陷，可也不能因此否定他的能力。

黄忠是最被忽视的那个人。

定军山斩杀夏侯渊，那是实打实的战功。可后人一提起黄忠，只记得他是个老头子，好像除了年纪大之外就没什么特点了。

这对黄忠不公平。

他用一场胜利证明了自己，他不应该被遗忘。

023

讲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人说，五虎上将里最"水"的那个人，其实是"名气最大的那位神"。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是，关羽虽然被封神了，可他犯的错误也是最大的。

他丢失了荆州，那是蜀汉的半壁江山。他的傲慢得罪了孙权，导致孙刘联盟破裂。他的轻敌让东吴有机可乘，最终身死国灭。

如果没有关羽的失误，蜀汉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假设。

如果荆州还在，隆中对的战略就能继续执行。两路北伐，一路从荆州出发，一路从汉中出发，两路夹击曹魏。

曹魏虽然强大，可也不是没有弱点。如果蜀汉和东吴联合起来，持续不断地骚扰北方，曹魏总有顶不住的时候。

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关羽丢了荆州。

从这个角度来说，关羽对蜀汉的伤害，确实比任何人都大。

他的辉煌和他的失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淹七军的时候，他是万军敬仰的战神；丢失荆州的时候，他是千夫所指的罪人。

同一个人，天差地别。

这就是历史的吊诡之处。

一个人可以在巅峰的时候无比辉煌，也可以在低谷的时候跌入深渊。关羽的一生，就是这样的一生。

他活得很精彩，也死得很惨烈。

他成就了蜀汉，也毁灭了蜀汉。

这样的人，你说他是英雄呢，还是罪人呢？

答案是，两者都是。

他是英雄，也是罪人。他是神，也是人。他有辉煌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

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判决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与阴影，每个时代都在重塑对他们的评价。

024

时间往回拨，拨到关羽镇守荆州的那些年。

那是关羽人生中最风光的日子。

他独当一面，坐镇荆州，手握重兵，威震四方。刘备在益州忙着打仗，诸葛亮在成都忙着治国，荆州的一切都由他说了算。

他过得很滋润。

每天早上起来，练练武，读读《春秋》，处理处理公务，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可这种悠闲里，也藏着危机。

荆州的地理位置太尴尬了。它北边是曹魏，东边是东吴，西边是益州。三面受敌，腹背受胁。

关羽知道这一点，可他不太在乎。

他觉得自己天下无敌，谁也不怕。

他尤其看不起东吴。

在他眼里，东吴就是一帮鼠辈，成不了大事。孙权是个软蛋，吕蒙是个病秧子，陆逊是个毛头小子，没一个能打的。

这种傲慢让他犯了很多错误。

比如，孙权派人来求婚的时候，关羽的反应是什么？

"虎女焉能嫁犬子！"

这话说得太狠了。

孙权的儿子被他比作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使者回去报告孙权，孙权气得七窍生烟。

从那以后，孙权就铁了心要跟关羽过不去了。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偷袭荆州，关羽这一骂，让他下定了决心。

你关羽看不起我，我就让你看看，我孙权是不是软蛋。

025

关羽傲慢的根源是什么？

这要从他的性格说起。

关羽这个人，从年轻的时候就自视甚高。他觉得自己武艺天下第一，忠义无双，举世无敌。

这种自信不是没有根据的。

他确实很能打。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这些战绩放在那里，谁能不服？

他确实很忠义。曹操那么厚待他，他还是走了，去找刘备去了。这种忠心，古今少有。

可问题是，自信过了头，就变成了自负。

关羽的自负让他看不起大多数人。在他眼里，天下英雄屈指可数，配跟他说话的更是没几个。

这种态度让他得罪了很多人。

他得罪了东吴，得罪了孙权。

他得罪了荆州的文臣，糜芳傅士仁都不喜欢他。

他甚至得罪了蜀汉的其他将领，黄忠被封为后将军，他气得要死，说"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

这种傲慢，最终害死了他。

当他北伐襄樊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没有几个真心帮他的人了。糜芳傅士仁在后方看他不顺眼，东吴在侧面虎视眈眈，曹魏在正面死守不退。

他成了孤家寡人。

水淹七军的时候，他还在巅峰。可那只是回光返照，他的末日已经不远了。

东吴偷袭荆州，糜芳傅士仁开城投降。关羽得知消息，大惊失色，赶紧回兵。可已经来不及了，东吴的军队已经控制了荆州全境，他的退路被切断了。

他试图突围，被东吴的伏兵截住。他拼死血战，可寡不敌众，最终被俘。

孙权派人劝降，关羽宁死不屈。

"我关某人，生是大汉的人，死是大汉的鬼！你们这帮鼠辈，休想让我投降！"

孙权听了关羽的话，冷笑一声。

"关云长，你当初骂我儿子是犬子，今天我让你看看，谁才是真正的狗！"

他下令斩首。

关羽死了。

死在建安二十四年的冬天，死在他镇守了十年的荆州。

一代战神，就此落幕。

026

关羽死后，他的人头被送到了洛阳。

曹操厚葬了他，以诸侯之礼，这是对敌人的尊重。

曹操对关羽始终怀有一种复杂的感情。

他欣赏关羽的武勇，欣赏关羽的忠义，可他也恨关羽的不识抬举。当年关羽在他手下的时候，他对关羽那么好，关羽还是走了。

曹操曾经问过关羽，"我待你不薄，你为何执意要走？"

关羽说，"丞相对关某确实不薄，可关某与刘皇叔誓同生死，绝不能背弃。"

曹操叹了口气，放他走了。

从那以后，曹操就知道，关羽永远不会属于他。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关羽是他的人该多好。

现在关羽死了。

曹操看着那颗人头，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想起当年关羽在白马坡上，一骑当千，斩杀颜良。那一仗，曹军差点崩溃，是关羽挽救了战局。

他想起关羽临走的时候，把他赏赐的金银财宝封存起来，一文钱都没带走。那份傲骨，让曹操既佩服又无奈。

他想起关羽穿着他送的绿袍，说这是旧主所赐，见袍如见旧主，所以穿在外面。那种忠义，让曹操感慨万分。

"云长啊云长，"曹操喃喃自语，"你终究还是输了。可你输得光明磊落，死得其所。我曹某人，佩服你。"

他下令厚葬关羽，用最高的规格。

关羽的墓在洛阳，曹操亲自题写了墓碑。

这是一个枭雄对另一个英雄的致敬。

027

关羽的死，给蜀汉带来了连锁反应。

首先是张飞的疯狂。

张飞和关羽是结拜兄弟，感情比亲兄弟还深。关羽死了，张飞恨不得立刻杀到东吴去报仇。

他天天喝酒，天天骂人，天天打手下。

他的长子张苞劝他冷静，他不听。他的部将劝他保重身体，他也不听。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见谁咬谁。

刘备下令出兵伐吴，张飞接到命令，高兴坏了。

他立刻整顿兵马，准备出发。

他给手下定了一个期限，三天之内必须准备好一切。白旗白甲白盔白马，全军挂孝，为关羽复仇。

这个期限太紧了。

手下的人拼命赶工，也赶不完。张达和范强负责的那一块进度尤其慢，张飞大怒，把他们叫来骂了一顿，还打了他们几十鞭子。

"废物！一群废物！给老子滚回去干活！三天之内完不成，老子剥了你们的皮！"

张达和范强被打得浑身是血，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下手为强。

与其等着被张飞杀死，不如自己动手杀了张飞。

那天晚上，张飞喝了一肚子酒，躺在帐中睡着了。他有个习惯，睡觉的时候不闭眼，睁着眼睛睡，看起来很吓人。

张达和范强摸进帐中，看到张飞的样子，吓得腿都软了。

他们不敢动手。

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一咬牙，一刀砍在张飞脖子上。

张飞没有挣扎。

他大概到死都没有醒过来。

张达和范强割下张飞的头颅，连夜逃往东吴。

刘备得知消息，痛不欲生。

他和关羽张飞三人，结义几十年，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关羽死了，张飞也死了。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刘皇叔，现在成了一个孤独的老人。

028

刘备还是出兵了。

没有人能劝住他。

诸葛亮劝过，赵云劝过，秦宓劝过，所有能劝的人都劝过了。刘备不听。

他说，"云长和翼德是朕的兄弟，他们的仇朕必须报。谁再敢多嘴，杀无赦。"

所有人都不敢再说话了。

刘备亲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东吴。

那是章武元年的事，刘备刚刚称帝不久。他把蜀汉的主力都带走了，只留下诸葛亮和赵云守家。

一开始打得很顺利。

蜀军士气高涨，东吴军节节败退。刘备一路推进，拿下了巫县、秭归，直逼夷陵。

孙权慌了。

他派人向刘备求和，刘备不答应。他又派人向曹魏称臣，希望曹魏能出兵帮忙。曹魏没有理睬他，只是冷眼旁观。

孙权只能靠自己了。

他把东吴的全部兵力都调到夷陵，任命陆逊为大都督，负责抵抗刘备。

陆逊很年轻，才三十九岁，没什么名气。刘备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本事？"刘备对手下说，"等着看吧，朕三个月之内就能打到建业！"

陆逊听到这话，不置可否。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刘备，硬拼是死路一条。他的策略是拖，一直拖，拖到刘备筋疲力尽。

他坚守不出，任凭刘备怎么挑战都不理睬。刘备骂他是缩头乌龟，他也不生气，就是不出来。

这一拖，就是大半年。

蜀军远道而来，粮草不济，士气逐渐低落。刘备急于决战，陆逊偏偏不打。

到了章武二年六月，天气热得要命。刘备为了避暑，把军营安扎在树林里，七百里连营，首尾相接。

陆逊看到蜀军的部署，眼睛一亮。

机会来了。

他挑了一个晴朗的夜晚，发动了火攻。

029

那一夜，夷陵的天空被火光染红了。

蜀军的七百里连营，在几个时辰之内化为灰烬。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片树林都烧起来了。蜀军士兵在火海中四散奔逃，互相践踏，死伤无数。

刘备被亲兵护着，仓皇逃走。他们骑着马，一路狂奔，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可喊杀声始终不绝于耳。

一直逃到马鞍山，刘备才停下来喘口气。

他回头看着那片火海，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军队完了。

几万精锐，在这一夜之间化为乌有。那些跟着他从益州出来的将领、士兵，不是战死就是被俘，几乎没有回来的。

刘备的眼眶红了。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年轻的时候，和关羽张飞一起起兵，意气风发，壮志凌云。那时候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热血和满腹理想。

他想起中年的时候，颠沛流离，寄人篱下，被曹操追得到处跑。那时候他无数次想过放弃，可他没有。

他想起晚年的时候，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建立了蜀汉，称帝登基。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实现匡扶汉室的梦想了。

可现在呢？

现在一切都完了。

关羽死了，张飞死了，主力打光了，蜀汉元气大伤。

他这辈子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刘备仰天长叹，"吾乃天亡，非战之罪也！"

这话有几分自我安慰的意思。

他明明知道这是自己的决策失误，可他不愿意承认。他宁愿把失败归咎于天命，也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

刘备逃到了白帝城。

他在那里一病不起，再也没有回过成都。

030

白帝城的日子，刘备过得很凄凉。

他每天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瘦得皮包骨。

有时候他会叫人来聊天。

他会问，成都怎么样了？诸葛亮怎么样了？赵云怎么样了？

他会回忆往事，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情。说起他和关羽张飞是怎么认识的，说起他们一起打黄巾的日子，说起那些血与火的岁月。

他的眼睛会突然亮起来，像是回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年代。

可说着说着，他又会黯淡下去。

因为他想起来了，关羽死了，张飞死了，什么都完了。

诸葛亮赶来的时候，刘备已经快不行了。

他躺在床上，气若游丝，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他还是支撑着，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他把后事托付给诸葛亮。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刘禅不成器，只能靠诸葛亮来辅佐。

他对诸葛亮说了那句著名的话，"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诸葛亮吓坏了，赶紧磕头谢罪。

刘备看着他，眼神复杂。

他当然知道诸葛亮不会谋反。他说这话，只是为了给诸葛亮撑腰。你看，连我都说可以让你取而代之了，以后谁还敢质疑你的权力？

这是刘备最后的政治智慧。

他用这种方式，把诸葛亮绑定在了蜀汉的战车上。

交代完诸葛亮，刘备又叫来了赵云。

赵云跪在床前，强忍着眼泪。他跟刘备几十年了，看着刘备一点一点老去，现在看着刘备一点一点死去，心里的滋味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

刘备看着他，忽然笑了。

"子龙，你跟朕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了，陛下。"

"三十多年。"刘备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感慨。"你这三十多年，跟朕东奔西走，吃了多少苦头。朕对不起你。"

赵云想说话，刘备摆摆手。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跟着朕，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是因为你觉得朕是个值得追随的人。对不对？"

赵云愣了一下，点点头。

刘备笑了，"朕这辈子，听过无数奉承话，可从来没听过这么实在的话。子龙，你是个好人，朕很高兴认识你。"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忆往事。

"朕还记得，当年在邺城重逢的时候，你跟朕说，'主公，我来了。'就那么简单的四个字，朕记了几十年。"

赵云的眼眶红了。

刘备继续说，"朕没什么好东西留给你。朕只有一个请求，你要帮朕看着阿斗。他这孩子，朕知道不成器，可他毕竟是朕的儿子。你要帮朕照看他，别让他受欺负。"

赵云磕头，"臣遵旨。"

刘备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几天之后，刘备驾崩于白帝城，享年六十三岁。

031

刘备死后，蜀汉进入了诸葛亮时代。

诸葛亮日理万机，把蜀汉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安抚内部，修复与东吴的关系，准备北伐曹魏。

赵云依旧是他的护卫。

只不过这一次，他护卫的不再是刘备，而是刘禅。

那些年赵云老了很多。他的头发全白了，背也有点驼了，走路也没有以前利索了。可他每天还是坚持练剑，雷打不动。

刘禅有时候会来看他。

这个年轻的皇帝对赵云很尊敬，毕竟赵云救过他两次。一次是长坂坡，赵云抱着他杀出重围；一次是荆州，孙夫人想带他回东吴，赵云拦住了她。

"赵叔叔，"刘禅有一次问他，"你觉得我父皇是个好皇帝吗？"

赵云想了想，说，"先帝是一个好人。至于是不是好皇帝，臣不敢妄议。"

刘禅点点头，没有再问。

他知道赵云说得含蓄。他父皇一辈子仁义，可打仗的本事确实一般。要不是诸葛亮，蜀汉早就完了。

不过这些话不能说出来。

刘禅虽然年轻，可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建兴五年，诸葛亮决定北伐。

这是诸葛亮执政以来最大的军事行动。他动员了蜀汉几乎所有的兵力，打算从汉中出发，攻打曹魏。

赵云被任命为偏师统帅，从斜谷道出发，牵制曹军。

那一年赵云七十三岁了。

他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战场了。

出征那天，他把两个儿子叫来，交代了后事。

"我这辈子，"赵云说，"没给你们留下什么财产。我只有一个名字，一个赵家的名声。你们要保住这个名声，不能给赵家丢人。"

两个儿子跪下磕头，说父亲放心，我们记住了。

赵云点点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032

赵云这一去，没能建功。

他遇上了曹真的主力，寡不敌众，只能撤退。

可他撤得很有章法，没有丢失一兵一卒，连辎重都保住了。这在败退中是很难得的，诸葛亮因此要赏赐他。

赵云拒绝了。

"军事无利，何为有赐？"他说，"把这些东西都收入国库吧，留着给将士们发冬衣。"

诸葛亮听了，感慨良久。

"子龙将军，您真是一辈子都这样。"

赵云笑笑，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这次北伐失败，对他的打击很大。他本来想在最后一战中立下大功，给自己的一生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可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只能接受。

回到成都之后，赵云就很少出门了。他每天在家里练练剑，看看书，偶尔见见老朋友。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可精神还好，脑子也清楚。

有一天，刘禅来看他。

刘禅说，"赵叔叔，您为蜀汉操劳了一辈子，该休息休息了。朕想给您加封爵位，您看封什么好？"

赵云摇摇头，"陛下，臣这辈子不图这些虚名。臣能跟着先帝几十年，能看着陛下长大，就已经满足了。"

刘禅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知道赵云是真心话。赵云这个人，一辈子淡泊名利，从来不争不抢。他想要的东西，不是官爵，不是财富，只是一个"值得追随"的人。

他找到了。

他跟了刘备几十年，没有后悔过。

刘禅走后，赵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云。

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想起在公孙瓒帐下的日子，想起第一次见到刘备的情景。那时候刘备还是个小人物，穷得叮当响，身边只有几百个人。可赵云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人与众不同。

他有一种气质，一种让人想要追随的气质。

赵云说不清那是什么，可他就是被吸引了。

后来他离开公孙瓒，去找刘备。在邺城重逢的时候，刘备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赵云也很激动，可他没有表现出来。

"主公，我来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刘备拉着他的手，半天才蹦出一句，"子龙，我等你很久了。"

那一刻，赵云知道自己没有选错。

他跟对了人。

033

建兴七年，赵云病逝于成都。

他死的时候很安详，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

刘禅得知消息，很是悲痛。他追谥赵云为"顺平侯"，派人厚葬。

顺平。

这个谥号，是对赵云一生的总结。

顺，意思是柔顺。他一辈子服从命令，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平，意思是平和。他性格温和，不争不抢，与世无争。

这是一个完美的谥号，也是一个悲凉的谥号。

赵云这辈子，活得像一个配角。他从来没有站在舞台的中央，从来没有享受过万众瞩目的荣耀。他永远在幕后，永远在默默付出，永远在做那些不起眼的工作。

可历史记住了他。

《三国演义》把他塑造成完美的英雄，长坂坡七进七出，银枪白马，威风凛凛。这个形象深入人心，成了无数人心目中的偶像。

可真实的赵云，没有那么辉煌。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做了普通人能做的事情。

他保护主公的家眷，他维护后方的稳定，他服从命令不争不抢。他做的这些事情，换不来名垂青史，换不来万世流芳。

可他还是做了。

因为那是他的职责。

有些人注定是台前的明星，有些人注定是幕后的英雄。赵云属于后者。

他这辈子，过得不委屈吗？

大概是有一点委屈的。

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这大概就是他最了不起的地方吧。

034

现在，让我们跳出五虎上将的故事，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来审视这一切。

蜀汉的兴亡，其实早在建安二十四年就已经注定了。

那一年，关羽发动襄樊之战，水淹七军，威震华夏。那是蜀汉势力扩张的巅峰时刻，如果一切顺利，刘备真的有可能实现隆中对的战略蓝图。

可就在那一年，关羽丢失荆州，身首异处。

这是蜀汉的转折点。

从那以后，蜀汉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失去了荆州，隆中对的战略破产了。诸葛亮后来五次北伐，每一次都是从汉中出发，翻越秦岭，粮草转运困难，无法持久作战。如果荆州还在，他就可以两路夹击，战略上会主动得多。

失去了关羽和张飞，蜀汉的人才断层了。这两个人不仅是名将，更是刘备集团的精神支柱。他们一死，军心动摇，士气低落。

失去了夷陵之战中的主力，蜀汉的国力衰竭了。刘备带出去的几万精锐，几乎全军覆没。那些人都是蜀汉的骨干力量，他们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诸葛亮在《出师表》里说，"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这话说得很含蓄。

实际上，刘备临死的时候，蜀汉已经不可能统一天下了。诸葛亮再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这个结局。

他只是在苦苦支撑而已。

他知道自己打不赢曹魏。曹魏的地盘是蜀汉的好几倍，人口是蜀汉的好几倍，资源是蜀汉的好几倍。以一州之力对抗九州，怎么可能赢？

可他还是要打。

因为他答应过刘备，要北伐中原，匡扶汉室。

那是他一辈子的使命。

035

诸葛亮的北伐，持续了七年。

从建兴六年第一次北伐，到建兴十二年病逝五丈原，他前后发动了五次大规模军事行动。

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第一次北伐，本来形势大好，可马谡丢了街亭，全盘计划泡汤。诸葛亮挥泪斩马谡，自贬三级，班师回朝。

第二次北伐，诸葛亮围攻陈仓，打了二十多天也没打下来。粮草告急，只好撤军。撤军途中，杀掉了追击的曹魏大将王双。

第三次北伐，诸葛亮夺取了武都、阴平两郡，算是小有斩获。可这两个郡都是边远地区，战略价值不大。

第四次北伐，诸葛亮和司马懿在渭水对峙。司马懿坚守不出，诸葛亮求战不得，最后粮尽退军。

第五次北伐，诸葛亮驻军五丈原，准备长期作战。他在前线屯田，想要解决粮草问题。可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操劳过度，积劳成疾。

建兴十二年八月，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享年五十四岁。

他临死前，安排好了撤军事宜，让杨仪和姜维负责断后。蜀军秘不发丧，悄悄撤回汉中。司马懿追击，杨仪按照诸葛亮的遗计，摆出反攻的架势，吓退了司马懿。

这就是"死诸葛吓走活仲达"的典故。

诸葛亮死后，蜀汉再也没有出现能够与他匹敌的人物。姜维继承了他的遗志，继续北伐，可姜维的能力远不如诸葛亮，屡战屡败。

蜀汉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公元263年，曹魏大举伐蜀。邓艾偷渡阴平，直取成都。刘禅不战而降。

蜀汉灭亡了。

从建国到灭亡，蜀汉存在了四十二年。

这四十二年里，它从未真正有过统一天下的可能。隆中对的蓝图，从关羽丢失荆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破产了。

诸葛亮的北伐，只是在做无用功而已。

可他还是要做。

因为那是他的使命，是他对刘备的承诺，是他一辈子的信仰。

036

回过头来看五虎上将，我们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这五个人里面，有四个人死于非命，只有一个人善终。

关羽死于敌人之手，被东吴斩首。

张飞死于部下之手，被刺客刺杀。

马超死于郁郁寡欢，四十七岁病逝。

黄忠死于战场（或病榻），死法尚有争议。

只有赵云，在家中安然离世，享年七十五岁。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性格决定命运。

关羽太傲了，他的傲慢得罪了太多人，最终死在自己的傲慢上。

张飞太暴了，他的暴虐让部下忍无可忍，最终死在自己的暴虐上。

马超太悲了，他一生颠沛流离，失去了一切，最终在悲凉中死去。

黄忠太老了，他用最后的生命证明了自己，然后死得其所。

只有赵云，他的性格最平和，最没有棱角，最不起眼。他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从来不树敌，从来不惹事。

所以他活得最长，死得最安详。

这是性格的胜利，也是性格的悲哀。

赵云活得长，可活得不精彩。他没有关羽的辉煌，没有张飞的威风，没有马超的传奇，没有黄忠的壮烈。他就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奇。

可白开水也有白开水的好处。

它不会伤人，也不会伤己。

037

五虎上将的故事讲完了，可历史的评价还在继续。

一千多年来，无数人讨论过这五个人的高低优劣。

关羽被封神了，成了"关圣帝君"，和孔子并列。他的庙遍布天下，香火鼎盛。

赵云被民间神化了，成了"常胜将军"，完美无缺。他的形象深入人心，妇孺皆知。

张飞被妖魔化了，成了"莽张飞"，有勇无谋。他的暴躁被反复强调，他的才华被刻意忽视。

马超被遗忘了，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他归顺前的辉煌，很少有人提起。

黄忠被符号化了，成了"老将"的代名词。他只是一个老头子，除了年纪大之外似乎没什么特点。

这些评价公平吗？

不公平。

可历史就是这样的，它从来不公平。

每个时代都在用自己的标准来评判历史人物。宋代需要忠义的英雄，所以关羽被封神。元明需要完美的偶像，所以赵云被神化。清代需要勇猛的榜样，所以张飞的形象被定型。

历史人物不是活的人，他们是符号，是载体，是后人寄托情感的对象。

真正的关羽、赵云、张飞、马超、黄忠，早就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他们的形象，他们的传说，他们被后人不断改造的故事。

这是历史的宿命，也是历史的魅力。

038

那么，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水货"呢？

这个问题其实没有答案。

如果按战功来算，赵云的战功最薄弱，他没有单独指挥过大规模战役。

如果按地位来算，赵云的地位最低下，他一辈子都是杂号将军。

如果按影响来算，马超对蜀汉的贡献最小，他归顺后几乎没有作为。

如果按过失来算，关羽的过失最大，他丢失了荆州，害死了刘备。

不同的标准，得出不同的答案。

"水货"这个词本身就有问题。它隐含着一个假设，那就是五虎上将里必须有一个最差的。可为什么必须有呢？也许五个人都很厉害，也许五个人都有缺陷。

历史不是选秀节目，不需要排名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关羽的辉煌和关羽的傲慢，赵云的忠诚和赵云的平淡，张飞的勇猛和张飞的暴虐，马超的传奇和马超的悲凉，黄忠的壮烈和黄忠的老迈。

这些都是真实的，都是不可分割的。

真正的"水货"，或许是我们自己。

我们太容易被传奇蒙蔽双眼，太急于给复杂的历史贴上简单的标签。我们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想要一个清晰的排名，可历史偏偏不给我们这个答案。

历史只是呈现事实，评价由你自己做。

039

最后，让我讲一个小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蜀汉灭亡之后。

刘禅投降了，被带到洛阳，安置在司马昭身边。有一天，司马昭设宴款待刘禅，故意让人表演蜀地的歌舞。

蜀汉的旧臣们看到这些歌舞，想起故国，都哭了起来。

只有刘禅，一边看一边笑，看得津津有味。

司马昭很奇怪，问他，"安乐公，您不想念蜀国吗？"

刘禅回答说，"此间乐，不思蜀。"

这就是"乐不思蜀"的典故。

后人用这个典故来嘲笑刘禅，说他昏庸无能，没心没肺。可真的是这样吗？

换一个角度来看，刘禅也许是在保护自己。他是亡国之君，处境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人头落地。他用这种方式表现得愚蠢无害，让司马昭放松警惕。

他活下来了。

他在洛阳安享晚年，活到六十四岁才死。

这算是一种智慧吧。

赵云当年保护的那个婴儿，长大后成了一个看起来昏庸、实际上懂得自保的皇帝。他没有他父亲的雄心壮志，没有诸葛亮的才华横溢，可他活得比谁都长。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讽刺。

刘备拼搏了一辈子，六十三岁就死了。

诸葛亮操劳了一辈子，五十四岁就死了。

关羽战斗了一辈子，五十七岁就死了。

张飞冲杀了一辈子，五十五岁就死了。

只有赵云和刘禅，这两个最不起眼的人，活得最长。

也许，人生不需要太辉煌。

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

040

建兴七年的那个冬天，赵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

想起年轻时候在公孙瓒帐下，意气风发，壮志凌云。

想起第一次见到刘备，那个穿着破衣服的中年人，眼神里却闪着奇异的光芒。

想起当阳长坂的那个夜晚，他抱着婴儿，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

想起刘备死前握着他的手，说，"子龙，你要帮朕看着阿斗。"

他都做到了。

他保护了刘备的儿子，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当皇帝。他完成了刘备的嘱托，没有辜负那份信任。

赵云闭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越来越浅，最后彻底停止了。

外面的雪还在下，无声无息地覆盖着大地。

一个时代结束了。

可历史还在继续。

千年之后，人们还会讲起五虎上将的故事。讲起关羽的傲骨，讲起张飞的勇猛，讲起马超的悲凉，讲起黄忠的壮烈。

也会讲起赵云。

那个白马银枪的少年，那个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英雄，那个完美无缺的偶像。

尽管真实的赵云没有那么完美，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传说比真实更重要。

人们需要英雄，需要偶像，需要一个完美的形象来寄托自己的情感。

赵云就是那个形象。

他会永远活在传说里，永远年轻，永远无敌，永远完美。

这大概就是历史对他最好的馈赠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