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张建军蹲在西安城墙根底下抽烟，假肢关节被太阳晒得发烫。

他那条右腿二十年前在羊八井的雪地里冻成了冰棍，现在倒好，钢制的关节比天气预报还准，一到阴雨天就咯吱响。

"老张，又惦记那条腿呢？"背后突然挨了一巴掌，扭头看见李德全那张老脸笑得跟橘子皮似的，"赶紧的，大伙儿都等着拍集体照呢！"

二十七个人聚在一块也不容易，那场面跟赶集似的热闹。河南话、四川腔、藏语和关中土话搅和在一起，比当年连队炊事班煮的大锅菜还稠糊。王有才扯着嗓子喊："哎呦我的亲娘诶，指导员你这肚子快赶上当年咱运炮弹的骡子了！"大伙儿哄堂大笑，惊得城墙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这群老兵有个共同点——身上的零件没几个是原装的。老李的膝盖里打着钢钉，那是九八年抗洪时在拉萨河里泡的；指导员腰间别着胰岛素泵，当年他可是能用机枪支架烤羊肉串的狠角色。三十五年过去，这些从西藏军区摩步五十四团机枪连退下来的老兵，愣是用假肢、轮椅和老寒腿，硬生生把西安城墙变成了他们的"新战场"。

照相的时候出了岔子。摄影师让喊"茄子"，这群老兵齐刷刷吼了声"杀"，吓得路过的小情侣一哆嗦。老张摸着头直乐："娘咧，这肌肉记忆比俺家那口子记购物清单还牢靠。"他眯眼望着城墙上的砖缝，突然愣神了——那些凹凸不平的痕迹，怎么瞅着跟当年猫耳洞的射击孔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午餐是在城墙底下的老馆子解决的。服务员刚端上羊肉泡馍，二十七个老头齐刷刷从兜里掏出自带的辣椒面，动作整齐得跟阅兵式似的。店老板都看傻了："几位老爷子这是......"老李嘬着牙花子："咱们在高原啃了十几年压缩饼干，现在吃饭不加辣椒，跟吃蜡烛有啥区别？"

酒过三巡，王有才掏出一个锈迹斑斑的军用水壶。三十年前兰西拉光缆工程那会儿，全连就用这个壶轮流喝青稞酒。老张伸手要拿，被老王一巴掌拍开："急啥？按老规矩来！"二十七个人又像当年那样，挨个儿对着壶嘴灌一口，最后一个是打过仗最小的兵，现在也五十出头了。

城墙上的晚霞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李突然指着远处秦岭的轮廓："瞅见没？那山跟咱们一个德行，看着老实巴交，骨子里都是大地震撞出来的倔脾气。"阳光把老兵们花白的头发染成金色，远远望去，活像城墙上突然长出一片倔强的芦苇丛。

拍视频的小伙子举着手机犯愁："老爷子们倒是说点金句啊！"老张一把抢过手机，镜头怼着自己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有啥好说的？当年守国门，现在带孙子，咱们这帮老家伙不就是国家的活历史书么？"话音未落，旁边二十六个老头突然挺直腰板，齐声吼出当年的连训。那声音震得城墙上的灯笼都晃了三晃，惊起一群鸽子扑棱棱飞向秦岭方向。

往回走的时候，老张落在最后。他摸着城墙上的砖缝，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不是帕金森，是三十年前架着重机枪打靶落下的毛病。夕阳给西安的城门洞镀了层金边，远远望去，像极了他和战友们守过的那些高原哨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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