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收废品的破车,喇叭永远是哑的。
可它车轮的缝隙里,却干净得没有一丝泥土。
就像刚从某个一尘不染的车库里开出来,而不是走街串巷。
最奇怪的,是它停的位置。
不偏不倚,正好对着我们小区那个嗡嗡作响的绿色变电箱。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习惯,可天天如此呢?
01
我叫冯凯,一个失业半年的电气工程师。
对,就是那种听起来高大上,实际上毕业就等于失业。
好不容易找个工作,又被一个叫“人工智能”的玩意儿抢了饭碗的倒霉蛋。
这半年,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假装去上班,其实是跑到图书馆蹭空调和网络。
海投简历,然后石沉大海。
我老婆沈琳在一家私企做会计,压力大,脾气也跟着见长。
她总说我眼高手低,看不上小公司,大公司又不要我。
我没法反驳,事实如此。
我们住在城西一个老小区,楼龄比我都大,唯一的优点是租金便宜。
那辆收废品的车,就是从三个月前开始出现的。
一辆半旧不新的蓝色小卡车,车斗里堆着些纸板箱和废铁,车头玻璃上用红油漆写着“高价回收”和一串手机号。
开车的男人大概五十多岁,黑瘦,沉默寡言,街坊们都叫他老乔。
老乔每天下午三点准时出现,把车停在七号楼旁边的空地上,正对着那个绿色的变电箱。
然后他就搬个小马扎,坐在树荫下,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等生意。
一开始,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收废品的嘛,哪里方便停哪里。
可一个星期后,我发现不对劲了。
我们小区车位紧张,那块空地是默认的临时停车位,谁先回来谁停。
可只要老乔的车在,就没人去占那个位置,好像那是他的专属车位。
而且,他每天下午三点来,五点半准时走,风雨无阻,比我上班那会儿还准时。
最让我起疑心的,是我作为电气工程师的职业病。
那个变电箱,我知道,是整个小区的电力中枢之一,负责好几栋楼的供电。
老乔的车,停得太精准了。
车头正对变电箱的散热口,距离不超过三米。
这个距离,对于一个收废品的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对于一个想要监测电磁信号的人来说,却是绝佳的位置。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沈琳时,她正在敷面膜。
“冯凯,你是不是闲出毛病了?”
她揭下面膜,露出一张疲惫的脸。
“人家收废品的停哪儿碍着你什么事了?你还有心思管这个,不如多投几份简历。”
“你不懂,沈琳,这不正常。”
我试图跟她解释,“你想想,一个收废品的,车子那么干净,每天停同一个地方,对着变电箱,这合理吗?”
“有什么不合理的?也许人家就喜欢那个地方风水好呢?”
沈琳把面膜纸扔进垃圾桶,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你就是想太多,有这功夫,不如去楼下超市扛几袋米回来,家里快没米了。”
我被噎得说不出话。
是啊,一个大男人,没工作,靠老婆养着,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疑神疑鬼?
可我心里的那个疙瘩,就是解不开。
第二天下午,我特意提前下楼,假装去扔垃圾。
老乔的车已经停在那里了。
他还是老样子,坐在马扎上,眯着眼抽烟。
我绕到他的车后面,想看看车斗里有什么。
除了些寻常的废品,没什么特别的。
我有点失望,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瞥到了驾驶室。
车窗没关严,留着一条缝。
我看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放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包,拉链没拉好,露出一个角。
那是一个仪器的角,金属的,上面还有几个旋钮。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见过那东西,或者说,见过类似的东西。
大学做实验的时候,我们用过一种叫“磁场记录仪”的设备,用来测量和记录空间中的磁场变化。
那东西,跟帆布包里露出的那个角,太像了。
一个收废品的,车上带着这种专业设备干什么?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回到家,我立刻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于“利用磁场记录仪窃取电网数据”的信息。
搜出来的结果让我脊背发凉。
理论上是完全可行的。
电网在运行中会产生强大的交变磁场,磁场的强度和频率与电网的负荷直接相关。
通过高精度的磁场记录仪,在近距离持续监测,就能反推出电网的实时负荷数据。
这些数据有什么用?
往小了说,可以分析出一个区域的用电规律,进行商业投机。
往大了说,如果一个城市,甚至一个国家的电网负荷数据被敌对势力掌握,他们就能分析出我们的工业生产情况、军事设施的运转规律。
甚至在关键时刻,通过网络攻击,针对电网的薄弱环节,造成大面积停电,让整个城市陷入瘫痪。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间谍行为了,这是危害国家安全。
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手脚冰凉。
我只是一个失业的工程师,我看到的,我猜想的,会是真的吗?
还是像沈琳说的,我只是闲得发慌,臆想出来的阴谋论?
窗外,老乔那辆蓝色的卡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静静地趴在变电箱旁。
夕阳的余晖照在车身上,泛着诡异的光。
02
接下来的几天,我陷入了极度的焦虑和挣扎之中。
我像个真正的间谍一样,每天躲在窗帘后面,用一个老掉牙的望远镜观察老乔和他那辆车。
我记录他每天来的时间、走的时间,记录他跟谁说过话,收了谁家的废品。
然而,他的一切都表现得太正常了。
他和蔼地跟路过的大妈打招呼,耐心地跟卖废品的大爷讨价还价,甚至还会给小区里的流浪猫喂点吃的。
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靠辛苦劳动换取微薄收入的底层人。
如果不是我看到了那个仪器的角,我绝对不会怀疑他。
“冯凯,你到底在干什么?”
沈琳终于无法忍受我的诡异行为了。
她一把拉开窗帘,指着我手里的望远镜,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不去找工作,天天在家偷窥一个收废品的大爷?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
我压低声音,生怕被楼下的人听到。
“沈琳,你相信我,那个老乔绝对有问题!他的车里有专业设备,他在偷我们的电网数据!”
“电网数据?冯凯,你以为你在演电影吗?”
沈琳气笑了,眼眶却红了。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们只是普通人,要还房贷,要吃饭,要生活!”
“我每天在公司被老板骂,被客户刁难,累得跟狗一样,回到家还要看你在这里神神叨叨,你知道我有多累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
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呢?
一个连自己都养不活的男人,却在这里忧国忧民,简直就是个笑话。
“对不起,琳琳。”
我放下望远镜,走过去抱住她。
“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
她的身体在我的怀里颤抖,最后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那一晚,我把望远镜和记录本都收了起来,锁进了柜子。
我对自己说,冯凯,别再管闲事了,你首先要做的,是找到一份工作,让你老婆能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我投了十几份简历,甚至开始看一些技术员的岗位,薪水只有我以前的一半,但至少能先生存下去。
下午三点,我克制着自己不去窗边看。
我打开电脑,强迫自己去看那些招聘信息。
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楼下的声音。
我听到了那熟悉的、略显沉重的汽车引擎声。
他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呢?
如果因为我的退缩,将来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我会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一个小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换上一身运动服,对正在看电视的沈琳说:“琳琳,我出去跑跑步。”
沈琳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以为我想通了,要出去散散心。
但我不是去跑步。
我下了楼,绕到小区的另一边,然后悄悄地靠近七号楼。
老乔的车就停在那里。
他正和一个大妈说话,大妈推着一车旧报纸。
机会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趁着他的注意力都在那堆报纸上,迅速地绕到卡车的另一侧。
也就是靠近变电箱的那一侧。
我蹲下身,假装在系鞋带。
我的心跳得飞快,手心全是汗。
我快速地扫了一眼车底。
然后,我的呼吸停滞了。
一根黑色的,非常细的线,从驾驶室的底盘下方延伸出来,贴着地面,一直通向变电箱的基座。
那根线伪装得很好,颜色和地面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线的末端,是一个小小的,带着吸盘的传感器,牢牢地吸附在变电箱金属外壳的缝隙里。
就是这个!
这就是证据!
他果然在用仪器连接变电箱,进行数据采集!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老乔的声音。
“小伙子,你鞋带系好了吗?”
我猛地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关切。
但我却从那平静的眼神深处,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冰冷。
他发现我在看他的车底了。
“哦,好了,好了。”
我慌忙站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大叔,我……我就是路过。”
“跑步是好事,对身体好。”
他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继续跟那个大妈算账。
我不敢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沈琳从卧室走出来,看到我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冯凯,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看着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看到了,我亲眼看到了证据。
我不能再犹豫了。
我必须报警。
不,不能报警。
这种事情,普通的警察处理不了,他们甚至可能不会相信我。
我需要找一个更专业的部门。
我的脑海里,闪过在图书馆里看到的,贴在墙上的一张宣传海报。
海报上有一行醒目的字:维护国家安全,人人有责。
下面是一个举报电话:12339。
03
那个夜晚,我彻夜未眠。
沈琳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我躺在她身边,眼睛瞪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打,还是不打?
打了电话,我该怎么说?
“喂,国安局吗?我们小区有个收废品的,我怀疑他是间谍。”
他们会信吗?
会不会把我当成精神病?
如果他们真的来了,调查下来发现是我想多了,老乔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我该怎么收场?
我会在整个小区里成为一个笑话。
一个失业在家,闲到臆想邻居是间谍的疯子。
可万一是真的呢?
那根黑色的线,那个吸附在变电箱上的传感器,是我亲眼所见。
我闭上眼睛,那画面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它像一个钩子,牢牢地钩住了我的理智。
我不能再自欺欺人。
这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必须把这件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处理。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悄悄地起床,走到阳台上,关上了门。
清晨的空气很凉,让我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些。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按下了那串数字:12339。
电话接通得很快,几乎是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您好,这里是国家安全机关举报受理平台。”
一个沉稳、冷静的男声从听筒里传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我……”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您好,请讲,我们正在听。”对方的语气依然平稳,但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好,我想举报一个可疑的人。”
我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把我这几个月来的观察,我的怀疑,以及昨天下午看到的证据,全部都说了出来。
我没有添油加醋,只是陈述事实。
我说得很慢,很仔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电话那头一直很安静,只有偶尔的键盘敲击声。
等我说完,足足过了十几秒,对方才开口。
“先生,感谢您提供的信息。请问您能留下您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吗?我们需要进一步核实情况。”
“我叫冯凯,手机号就是这个。”
“好的,冯凯先生。您刚才提到的那个收废品的人,您知道他的名字或者其他个人信息吗?”
“不知道,大家都叫他老乔。他的车牌号是……”
我报上了我早就记下来的车牌号。
“还有,他的车上写着一个手机号,我不知道是不是他本人的。”
我又报上了那串号码。
“非常好,冯凯先生。您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对方的语气里,似乎多了一丝郑重。
“现在,请您听好。从现在开始,请不要再对目标进行任何形式的侦察,不要向任何人,包括您的家人,透露您今天打电话的事情。保持正常的生活状态,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们会尽快处理,如果需要您的协助,我们会主动联系您。您能做到吗?”
“能,我能做到。”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再次感谢您对国家安全工作的支持。再见。”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一半是恐惧,一半是……解脱。
我把一个沉重的秘密交了出去,交给了有能力处理它的人。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回到卧室,沈琳还在睡。
我看着她的睡颜,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把她也卷入了一场我无法预料的危险之中。
但我别无选择。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老乔依然在下午三点准时出现,五点半准时离开。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好像那个电话只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努力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每天继续投简历,做家务,和沈琳聊天。
但我内心的弦,却一直紧绷着。
我总是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每次有陌生的电话打进来,我的心都会漏跳一节拍。
沈琳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冯凯,你这两天怎么了?总是心不在焉的。”
晚饭时,她给我夹了一筷子菜。
“是不是找工作不顺利?”
“没,没有。”
我勉强笑了笑。
“可能就是有点累了。”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从我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第三天上午,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走到阳台,按下了接听键。
“是冯凯先生吗?”
是那个沉稳的男声。
“是我。”
“我是国家安全局的卫强。我们现在需要见个面,跟您了解一些情况。您现在方便吗?”
“方便。”
“很好。半小时后,到您小区对面的‘清风茶馆’,二楼‘兰’字包厢。我们会有人在那里等您。”
“好。”
“记住,一个人来。”
电话又一次干脆地挂断了。
国家安全局。
他们真的来了。
我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
这不是演习,这不是电影。
我,一个普通的失业工程师,即将要去见传说中的国安人员。
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04
清风茶馆就在我们小区马路对面,是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中式茶楼。
我平时只是路过,从没进去过。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茶香混合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穿着旗袍的服务员迎上来,微笑着问:“先生您好,请问有预定吗?”
“我找人,二楼,‘兰’字包厢。”
我的声音有点发干。
“好的,先生这边请。”
服务员引着我走上木质的楼梯,楼梯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茶馆里格外清晰。
我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兰”字包厢在走廊的尽头。
服务员帮我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包厢不大,布置得很雅致。
靠窗的茶桌旁,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夹克,身材中等,相貌也很普通,属于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种。
但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沉静,锐利。
他看到我进来,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
“冯凯先生,你好。我是卫强。”
他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
“卫……卫先生,你好。”
我有些拘谨地和他握了握手。
他的手很稳,很有力。
“请坐。”
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亲自给我倒了一杯茶。
茶是热的,我捧着杯子,感觉手心的汗稍微少了一些。
“冯凯先生,不要紧张。”
卫强看着我,语气平和。
“我们今天请你来,主要是想当面感谢你,并且再核实一些你之前提供的信息。”
“应该的,应该的。”我连忙说。
“你第一次注意到那辆车,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提问,问题很直接,很具体。
“大概三个月前。”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
“大概一个多月前,我发现他每天都停在同一个位置,正对着变电箱。”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他车里的设备的?”
“一个星期前。”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磁场记录仪吗?”
“我不百分之百确定,但我大学是学这个专业的,我见过类似的设备,非常像。”
卫强点了点头,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几张照片,推到我面前。
“你看看,是哪一种?”
照片上是各种型号的精密仪器。
我仔细地辨认着,最后指向了其中一张。
“这个,最像这个。”
卫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
他收回平板,继续问道:“你前天下午,接近过那辆车,对吗?”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怎么会知道?
难道他们从我打电话开始,就一直在监视我?
卫强似乎看出了我的惊恐,解释道:“冯凯先生,请不要误会。我们调取了你小区周边的监控。我们必须确保每一个环节的准确性。”
我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是,我……我当时假装系鞋带,看到了车底有一根线,连着变电箱。”
“能描述一下那根线和传感器吗?”
我把我看到的细节,又仔细地描述了一遍。
卫强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冯凯先生,你提供的所有信息,经过我们初步的研判,都非常有价值。”
“那……那他真的是……”我不敢把那个词说出口。
“你的怀疑,很有可能是正确的。”
卫强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已经证实了我的猜想。
“那个人,我们内部代号‘渔夫’,是一名非常狡猾和专业的境外情报人员。他伪装成收废品的,已经在这个城市活动了很长时间。”
“他收集电网数据,到底想干什么?”我忍不住问。
“这涉及到国家机密,我不能告诉你太多。”
卫强看着我,“我只能说,这些数据一旦被送出去,后果会非常严重。你这次,是立了大功。”
立功?我从没想过这个词会用在我身上。
我只是一个失业的工程师,一个被老婆埋怨的失败者。
“冯凯先生,”卫强的声音把我从恍惚中拉了回来,“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我愣住了,“我能帮什么忙?”
“‘渔夫’非常警觉。你前天的行为,很可能已经引起了他的警惕。但他应该还不确定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所以,我们需要你,继续扮演一个普普通通的居民。”
“什么意思?”
“照常生活。不要再去看他,不要再讨论这件事。就像你已经彻底忘了这件事一样。我们需要他放松警惕,这样我们才能在他进行下一次数据传输的时候,将他和他的上线,一网打尽。”
我明白了。
他们要我当诱饵。
一个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活生生的诱饵。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心脏。
“我……我能做到吗?万一被他发现了……”
“你放心。”
卫强打断了我,“从现在开始,你和你的家人,都在我们的保护之下。我们的人,会二十四小时在你们周围。但你们不会察觉到任何异常。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们,然后,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冯凯,这是一个公民的责任,也是一个男人的担当。国家,需要你的帮助。”
国家需要我的帮助。
这句话,像一道电流,击中了我的灵魂。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犹豫,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我该怎么做?”
05
走出茶馆,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有些睁不开。
我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真实到可怕的梦。
我的世界,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被彻底颠覆了。
我不再只是冯凯,一个失业的工程师,一个丈夫。
我成了一个秘密的参与者,一个在看不见的战场上,配合国家安全机关行动的平民。
卫强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
“相信我们,然后,过好你自己的生活。”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了。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路边扫地的清洁工,树下下棋的大爷,甚至那只从我脚边跑过的流浪猫,都让我觉得可疑。
我成了惊弓之鳥。
回到家,沈琳正在拖地。
她看到我回来,随口问了一句:“去哪儿了?出了一身汗。”
“没……没去哪儿,就是去人才市场看了看。”
我撒了谎,这是我第一次对她撒这样大的谎。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心虚地走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
镜子里的我,脸色苍白,眼神躲闪。
我必须冷静下来。
卫强说了,我要表现得和平时一样。
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让那个“渔夫”察觉。
接下来的日子,对我来说是一种煎熬。
我强迫自己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轨迹。
每天早上假装出门,去图书馆看书,投简历。
下午回家,做饭,等沈琳下班。
我不再去窗边偷看,不再用望远镜观察。
我甚至不敢往七号楼的方向多看一眼。
老乔的车,依然每天准时出现。
我能听到他那辆破车的引擎声,能听到他用沙哑的嗓子吆喝着“收废品”。
每一个声音,都像是在提醒我,危险就在身边。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惊醒。
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人也瘦了一圈。
沈琳终于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一天晚上,她关掉电视,坐到我身边,很认真地看着我。
“冯凯,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没事啊。”我躲开她的目光。
“你别骗我了。”
沈琳的眼圈红了,“你最近瘦了多少你自己知道吗?晚上说梦话,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你是不是在外面……出什么事了?”
我知道,我瞒不住了。
我不能再让她为我担惊受怕。
但我答应过卫强,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家人。
这是一个两难的困境。
我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告诉她一部分真相。
我不能说出国安局,不能说出间谍,但我可以说出我的发现和举报。
“琳琳,”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收废品的老乔吗?”
沈琳点了点头。
“我之前……没有跟你开玩笑。我发现他确实有问题,他的车停在变电箱旁边,是在做一些……违法的事情。”
“什么违法的事情?”
“我……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在偷电,或者做别的。总之,我已经向有关部门举报了。”
我尽量把事情说得轻描淡写。
沈琳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你举报他了?冯凯,你疯了吗?那种收废品的,很多都是地痞流氓,你举报他,他要是报复我们怎么办?”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
“你放心,琳琳。”
我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有关部门已经介入了,他们会处理的。他们也向我保证,会保护我们的安全。我们只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
“真的吗?他们真的会保护我们吗?”沈琳在我怀里发抖。
“真的,你相信我。”
我不知道我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我自己。
那天晚上,沈琳也失眠了。
我们两个人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恐惧,是会传染的。
我的坦白,并没有让她安心,反而把她也拉进了这个漩涡。
我开始后悔。
也许我应该继续一个人扛着。
又过了两天,卫强突然联系我了。
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冯凯先生,‘渔夫’有动静了。”
他的声音很简短,但很有力。
“我们收到情报,他今晚会进行一次数据传输。行动,就在今晚。”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待在家里,拉好窗帘,不要出门,不要往外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明白吗?”
“明白。”
“保护好你的妻子。”
电话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冷汗。
决战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我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
也许是一场无声无息的抓捕,也许……会有一场激烈的冲突。
我走到客厅,沈琳正在看一部喜剧,但笑得很勉强。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琳琳,今晚……我们早点睡吧。”
“怎么了?”她转过头看我。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我不敢告诉她真相。
我只能祈祷,一切都能顺利结束。
夜,渐渐深了。
窗外,万籁俱寂。
但我知道,在这片寂静之下,正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悄然张开。
06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和沈琳早早地就躺下了,但谁都睡不着。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路灯光,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能听到沈琳的心跳声,也能听到我自己的。
砰,砰,砰。
像战鼓一样,敲打着我的神经。
我按照卫强的指示,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但我还是忍不住,悄悄地走到窗边,拨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缝隙,朝楼下望去。
小区里很安静,只有几个晚归的居民匆匆走过。
老乔那辆蓝色的卡车,还停在老地方。
车里没有灯光,像一具蛰伏的钢铁巨兽。
一切看起来,都和往常的夜晚没有任何区别。
但我知道,在那些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在那些黑暗的阴影中,一定埋伏着无数双眼睛。
卫强他们,肯定已经到位了。
我不敢看太久,怕被发现。
我回到床上,握住沈琳冰冷的手。
“别怕,会没事的。”
我轻声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回握住我的手。
大概十一点左右,我听到楼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
不是枪声,不是喊叫声。
而是一种……被刻意压制住的,快速移动的声音。
像是很多只猫,在同时跳跃。
我屏住呼吸,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来了。
他们动手了。
我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沈琳也感觉到了,她的身体在我身边绷得像一块石头。
整个过程,可能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抓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老乔被抓住了吗?
有没有人受伤?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子里盘旋,我快要被这该死的寂静逼疯了。
我再次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条缝。
楼下,那辆蓝色的卡车还在。
但车周围,多了几个人影。
他们动作迅速,训练有素,穿着便衣,但身上那种凌厉的气质,和普通人截然不同。
其中一个人,我认出来了。
是卫强。
他正低声对着一个耳麦说着什么。
然后,我看到两个人,从七号楼的楼道里,押着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头上戴着头套,看不清脸。
但他走路的姿态,那个瘦削的身形,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老乔。
他没有反抗,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他被迅速地押上了一辆停在远处的黑色轿车,轿车悄无声息地发动,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紧接着,又有人开来了另一辆车,不是警车,是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工具车。
几个人打开老乔那辆蓝色卡车的车门和后车斗,开始往外搬东西。
我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帆布包,还有一些我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的设备。
他们把这些东西都搬上工具车,然后一个人坐进蓝色卡车的驾驶室,把车也开走了。
从头到尾,没有警笛,没有大声喧哗。
整个行动,就像是午夜里的一场哑剧。
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等所有的车辆都离开后,楼下又恢复了平静。
就好像,那辆停了三个月的蓝色卡车,那个叫老乔的男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松开一直攥紧的拳头,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我转过身,看到沈琳也站在我身后,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泪。
我走过去,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没事了,琳琳,都过去了。”
她在我怀里,放声大哭。
把这些天所有的恐惧、担忧和压力,都释放了出来。
这一夜,我们终于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小区里的人们像往常一样生活。
买菜的大妈,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晨练的大爷。
他们在讨论着昨天晚上的电视剧,讨论着菜价的涨跌。
没有人知道,就在他们熟睡的时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就在他们身边打响,并悄然结束。
七号楼下的那个空地,空了出来。
很快,就被另一辆私家车占了。
那个属于“渔夫”的专属车位,消失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但我和沈琳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07
抓捕行动结束后的第三天,卫强再次联系了我。
还是在那个茶馆,还是那个包厢。
他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中有血丝,但精神很好。
“冯凯先生,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给我倒上茶,开门见山地说。
“那个‘渔夫’,还有他的上线,以及他们布设在这个城市的另外几个据点,都已经被我们一网打尽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悬着的心,才算真正地落了地。
“那……太好了。”
我由衷地说。
“这一切,都多亏了你。”
卫强的表情很严肃,“你的警惕性和专业知识,为我们争取了宝贵的时间,避免了难以估量的损失。”
“我……我也没做什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
“不,你做的,比很多人都多得多。”
卫强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赞许。
“你知道吗,‘渔夫’收集的那些数据,不仅仅是电网负荷。通过对这些数据的长期分析,他们可以精确地定位出我们城市里所有重要的战略目标。比如,军工厂的生产车间,保密单位的服务器机房,甚至是防空系统的指挥中心。因为这些单位的用电模式,都和民用电有显著的区别。”
我听得脊背发凉。
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想搞经济破坏,没想到,他们的目标,是我们的军事和国防。
“一旦进入特殊时期,”卫强继续说,“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些数据,引导网络攻击或者精确打击,在第一时间,就瘫痪掉我们的指挥和生产能力。到时候,我们就会变成瞎子和聋子,任人宰割。”
我不敢想象那样的画面。
一个城市的毁灭,可能就源于一个伪装成收废品的人,和一个小小的变电箱。
“那个老乔……他到底是什么人?”我忍不住问。
“他是一个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潜伏了将近十年。收废品,只是他众多伪装身份中的一个。”
卫强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
“抓捕他的时候,他试图销毁数据,还想反抗,但被我们的人制服了。他现在,会在他该去的地方,交代他所有的问题。”
我点了点头,心里一阵后怕。
幸亏我没有再进一步地去试探他,否则,以我的能力,可能早就“人间蒸发”了。
“冯凯先生,”卫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我面前,“这是国家给你的奖励。”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烫金的荣誉证书,和一张银行卡。
证书上写着“优秀公民”,下面盖着国家安全机关的红色印章。
“这里面,是五十万奖金。这是你应得的。”
卫强说,“钱是匿名的,不会有人知道来源。我们希望,你和你的家人,能尽快开始新的生活。”
五十万。
对于现在失业的我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它能还清我们剩下的大部分房贷,能让沈琳不用再那么辛苦。
但我拿着那张卡,却感觉无比沉重。
“另外,”卫强又说,“我们和几家国营的电力研究所有合作。我看了你的简历,你的专业能力很强。我们已经把你推荐给了其中一家,他们对你很感兴趣,希望你能尽快去面试。”
我愣住了。
工作……也解决了?
我看着卫强,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是打了一个电话,做了一个公民最基本的责任,国家却给了我这么多。
“卫先生,我……”
“不用谢我,这是你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国家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有功的人。”
卫强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
“还有最后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事。今天我们谈话的内容,以及之前发生的任何事,都将是最高机密。你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包括你的妻子。对她,你就说,你举报了一个偷电团伙,这是公安机关给你的奖励。明白吗?”
“我明白。”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
卫强和我握了握手,“冯凯,保重。希望以后,我们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因为那通常意味着,又有麻烦了。”
他朝我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军人特有的豁达和疲惫。
然后,他转身离开了包厢。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桌上的证书和银行卡,久久没有动弹。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很暖。
我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重新开始了。
08
生活,真的重新开始了。
我去那家电力研究所面试,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我的专业知识和之前的工作经验,得到了面试官的高度认可。
一个星期后,我拿到了录用通知。
职位是高级工程师,薪水比我之前还高。
我把那张银行卡交给沈琳的时候,她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我按照卫强教我的说辞,告诉她,我举报的那个偷电团伙被端了,这是警方奖励的奖金。
她抱着我,又哭又笑。
“冯凯,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没事了,都过去了。”
我抱着她,“以后,我再也不让你担惊受怕了。”
我们用那笔钱,提前还了一大半的房贷。
沈琳身上的担子,一下子轻了许多。
她的笑容,也比以前多了。
我们的小家,又重新充满了温馨和希望。
我入职了新的公司,工作很忙,但很充实。
我做的,正是我的专业所在,是保护这个城市的光明。
每天下班,我都会路过我们小区。
七号楼下的那个空地,每天都停着不同的车。
那个绿色的变电箱,依然在那里嗡嗡作响。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原点。
老乔,卫强,那辆蓝色的卡车,那场无声的抓捕,都像是一场遥远的梦。
我严格遵守着我的承诺,把那个秘密,永远地埋在了心底。
我成了一个真正的,普通的上班族。
每天挤地铁,开会,写报告,和同事们讨论技术难题。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个叫“渔夫”的男人。
他潜伏十年,每天和废品打交道,过着最底层的生活,图的是什么?
他的背后,又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这些问题,我永远不会知道答案。
我也庆幸,我不需要知道。
生活,有时候平淡得就像一杯白开水。
但只有经历过风浪的人才知道,这份平淡,有多么可贵。
那天,我加完班回家,已经快十点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地铁站,往小区的方向走。
路过小区门口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时,我进去买了瓶水。
出来的时候,我的脚步,停住了。
就在我曾经无数次观察过的,那个变电箱旁边的位置。
停着一辆白色的工具车。
车身上印着“XX管道疏通”。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正靠在车门上抽烟。
他的脸在昏暗的路灯下,有些模糊不清。
我的心,毫无征兆地,猛地一跳。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熟悉的悸动。
我看到,那个男人的鞋子。
一双崭新的工装鞋,鞋底干净得,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眼神很随意,很平常。
我立刻收回目光,低下头,快步走进了小区。
回到家,沈琳已经给我留了饭。
“今天怎么这么晚?”
“项目有点急,加了会儿班。”
我换下鞋子,走进厨房,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
我端着饭碗,坐在餐桌前,却没什么胃口。
窗外,夜色正浓。
我知道,我的生活,或许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
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了,就再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
我扒了一口饭,慢慢地咀嚼着。
味道,和以前一样。
但我的世界,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了。
